马青图受难记(第2/8页)

路奈走进小屋,拉开了皮衣的拉链,取出来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在阳光照射的桌子上倒出来了一沓沓小额纸币。

“张猎,国家禁枪禁猎的政策都不能管住你,你这是要称王称霸吗?”路奈适时地开着玩笑。

“称王称霸不敢当。我这生意比政策早,算到祖上,这个行当比国家早,晚辈管不了长辈的事,城里的官也当不了游击队的家哇。”

他们哈哈笑了起来。

路奈把散钱推向猎人:“我马哥要去荷木县作画啦,我晓得那是个贼县,前年省里过去了几车武警,就这样都没抓完那里的强盗,你说有没有必要拿枪防身?”

猎人把钱一摞摞收齐了,没有清点数目,说:“你这钱也太零了,是抢劫了供销社吗?”

路奈“呸”了一声,说:“差不多吧,罐头厂的老板开了两家超市,发工资都是给零钱。”

猎人把枪摘下来,放到了桌子上,说:“防身归防身,只是要给马画家提个醒,进出车站得小心安检,现在给人查到,就不只是没收了——顶风作案从重处理啊。呵,你对马画家真好,一个姓马一个姓路,不是亲兄弟吧?”

“这话说的,爹亲娘亲都不如马哥对我亲。”

“那你应该跟他同去荷木县,买什么枪嘛。”

“他画画连红云都不带,只带着自己的小箱子跟打过的画稿。”

猎人听到路奈喊出红云的名字,而不是敬称她为嫂子,立刻就咧开了嘴。短时间的沉默后,猎人举起子弹盒,打开了,说:“黄圈的是子弹,红圈的是空包弹,另外送你两颗红圈的,别谢我,这是行规。”

路奈把子弹装进兜里,又把枪竖着塞进了皮衣,露出一截枪托握在手里。

“你先把枪捂热,我走一会儿了你再走。”猎人收了钱,吹着口哨出门去了。那是一种高起低落的口哨,让人想起海岸的潮水。

红云

红云是马青图唯一的妻子,马青图则是红云的第二任丈夫。

事情在当地众所周知。1984年4月,当地红星制药厂完成了私有化,红云第一任丈夫遭到裁员后失业在家,流言蜚语和胡思乱想令他本来就执拗的脾气一天天变得暴戾起来——红云在邻县的棉纺厂上班,不菲的收入证明了她是邻县一个商人的情人的传闻。1984年6月,红云因私生活问题被棉纺厂辞退,随后不久,红云的丈夫酗酒后在一场混乱的斗殴中被刀具刺中胸口不治身亡。那年冬天,马青图在守林小屋附近写生时发现了这个孤寂的寡妇,那时候的红云正倚靠在屋门上抽烟,她单调地重复着一条手臂往嘴唇送烟的动作,让他有机会能够注视许久。发现马青图在画自己时,红云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逃离或者干脆发一通脾气,而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他画完这幅画。在这幅画中,马青图用熟练的速写把红云的轮廓勾勒出来,和四处的静物融为一体,她看了这幅速写后轻佻地喷了个烟圈,居然索要起报酬来。

两个人相识后,红云给马青图当了半年模特。半年后,出于某种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原因,马青图娶了这个名声并不好的寡妇。

四年后,马青图动身去荷木县之前,红云表现出了明显的忧郁,她开始在做饭时陷入沉思,只有焦煳味儿才能让她忽然惊醒;她睡觉前对着全身镜观察自己穿着睡衣的身体时听到马青图在画室拖动桌椅的声响,忽然鼻子一酸,蜷缩到床的一角;她吃饭时盯着马青图慢条斯理的饮食动作,两臂放在桌上,筷子双尖朝上,半晌儿没有动静。

“你娶我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做随叫随到的模特吗?”她终于开口说话了,“结婚三年了,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任何感情吗?”

马青图放低了碗筷看着红云,说:“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对路奈也是如此。”

她仿佛只听到了路奈的名字:“路奈?路奈住在你的家里吗?路奈和你睡在同一张床上吗?我可是你的妻子啊!”

“我没有拿他和你比较,路奈是我的弟弟,我只是想说……”他提不起劲儿来说余下的话,继续无味地嚼起饭菜。

红云不依不饶地把话题放在路奈身上:“妻子陪男人生活的时间可要比父母兄弟更长,何况路奈也不是你的亲兄弟。”

马青图瞬间没有了食欲,他放下碗筷,愠怒地盯着桌角。

“你嫁给我的时候就知道会是这样,怎么现在突然又跟我说起这种话了呢?”

“那时候我还没有这么依赖你,现在我需要你留在家里。”她放下碗筷,沮丧地走到阳台前,隔着玻璃望向门口那条通往北方的道路,远处的树荫在道路尽头连成了一片。

“上次去汝兰县度假村,一去就是半年。这次的荷木县直接就过了黄河,是不是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