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陷阱(第3/3页)

到了中午,海棠从包厢里走了出来,我在厕所门口堵住她。我撩开自己额上的头发,尽力向她还原自己本来的相貌。海棠开始轻声呼唤我的名字,我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开始用提包中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身份:那是去年夏天她为我买的羊皮提包,至今价格不明,里面装着400元现金和一些零钱、一包拆开的纸巾、一支口红、一台用旧了的索尼数码相机、两条相互纠缠的黑色拢发皮筋和一把水果刀。她还在呼唤我的名字,从轻呼变为叫喊,紧接着,那个人从包厢里冲了出来,喘着气对我挥舞着拳头。

“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

保安从隔间里走了出来,把抱在胸口的帽子在头上戴好扶正,从腰间抽出来一条警棍。

“不管你是谁,如果再在车上打扰其他乘客,我就要报警了。”

他用警棍抵在我的肩膀上,迫使我后退了两步。

“不准你再接近这两位乘客的包厢,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想起自己逃票的身份,为了避免陷入更大的麻烦,我只好很配合地走开了。

整个下午他们都没再从包厢里出来,我一直守在车厢尽头的厕所旁,那味道至今记忆犹新。到了晚上,那个男人走出包厢,在走廊里点了一支烟。我正考虑要不要上去和他单独谈谈,他忽然又进去了。我再次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个包厢,这一次,我看到他在给海棠涂抹口红,这让我勃然大怒,我知道接下来还会有更大的不幸,尽管我一直在沉默中怒吼着万万不可——她还是吻了他,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唇印。

那一吻使我彻底清醒过来,我不再怀疑自己的存在,因为我能触摸到那无比坚硬和实在的仇恨。

火车到站之时,一道灵光闪过我的大脑。我匆忙跳下车,朝着广场厕所的方向跑去。这将是我一生中最鬼使神差却又绝对自信的决定,我躲在一个由隔板组成的便溺室里,静候着他的到来,我知道他会过来。五分钟后,他果然过来了。他开始小便,我取下马桶水箱上厚厚的陶瓷盖子,悄悄地接近过去。不等回头,他就已经被我利索地击昏在地上。我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提包,我在里面找到水果刀,迅速地割下他的头发,用来填充自己的发髻,又用皮筋在头顶扎好。最后,我剥下他的衣物,穿到自己身上,只把那件大衣留给他。

刚刚走出厕所,我就找回了海棠那温柔的眼神。

“我刚才不小心把那个唇印弄花了,就洗掉了它,我不是故意的。”为了那个吻痕,我伪装出近乎完美的羞愧。

她笑了,柔软的嘴唇再一次贴近了我的脖颈,那一吻如此温柔,给了我巨大的满足和心安。我挽着她的腰肢,离开了车站广场。

医院对谈(2)

他长篇大论的独白终于结束了,只有骄傲还留在脸上。我失望地叹了口气,说:“我们讨论的不是尼采的永恒轮回,也不是妄想型精神分裂症,而是你现在的感情问题。”

他有些不满:“你说过信任是这次心理咨询最基本的前提,我已经毫无隐瞒地说了一整天,可是你这个医生做了什么?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我倒了杯水递过去,说:“是海棠——我是指你的妻子,是她带你过来的,对吗?”

他接过杯子,气愤地点了点头,说:“是她,这种事我总不能自己过来。”

“那就容易多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指了指他攥在手里的水杯,说,“水里加了缬草根的粉末,它可以让焦躁的人冷静下来。”

他喝下那杯水,很快就躺在座椅上睡着了。并不是缬草根的粉末,而是镇静剂发挥了作用,确定他会睡上一个长觉,我摘下眼镜和口罩,露出和他一样的面孔。我并不关心他的生活,即便在同一个世界遇到了另一个自己,即便拥有相同的过去,对我而言,他也同别人无异,我所能做的只会是更多的提防与剥夺。我脱下白大褂,露出和他一样的穿着,又把帽子、口罩和白大褂逐一叠好,放在对他来说算是显眼的位置,他需要这身行头。他会在早上九点醒来,当他准备出门时,他会遇到另一个自己,和我一样,他需要靠伪装自己来剥夺另一个人,然而那个时候,我已经带着休息室里的海棠逃离了这时间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