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陷阱(第2/3页)

整个下午海棠都在谈论那个人,说他真是神经兮兮的,那邋遢的外形和不明来历的吻痕,饮酒或受凉所致的沉闷的鼻音,都使他看起来如同在酒吧宿醉后尚未清醒的瘾君子,实在是令人望而生厌。

世界自以为是地肆意发展,社会治安却越来越糟了,我们应该远离他。

一直到晚上都相安无事,海棠收拾了我们的包厢,那些座椅可以床、座两用,类似高铁上的配置。我从中午开始就没有上过厕所,并不是我怕那个守在厕所旁的怪人,只是海棠不许我再离开包厢。搭乘环城列车真的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建议,我记不起路上的任何风景。

火车即将从反向驶回始发站,海棠对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整理着自己的妆容,我趁机逃出包厢,在走廊里点了根烟,不过两分钟,我就听到海棠在包厢里喊:“你过来一下。”我回到包厢里,海棠递给我一支口红,说:“为我画一个口红好吗?”

我把口红一点点涂抹在她的嘴唇上,这时候,我好像突然找回了自己对她的感情,我发现我还是爱她的。海棠说:“你知道吗,你只能让我吻你,你的身上只能有我的吻痕。”说罢她刻意地在我的脖子上吻了一下,留下如那个人在凌晨那样的吻痕,这真是一种令我嗤之以鼻的模仿。我正打算擦掉这个吻痕,她说道:“你敢不敢把这个吻痕保存到天亮?”

“我是不会带着它在街上招摇……”我刹住了自己正在拒绝的嘴巴。

我忽然看到外面漆黑的夜晚,在深夜的街道上行走,没有人会注意一个吻痕,我咽下那些糟糕的借口,不再试图擦掉那个吻痕。

过了十一点半,我们走到车站广场。海棠在一旁等着,我挎着提包,挺着膨胀的小腹去了趟厕所。我在小便时被人捂住了嘴巴,没来得及反抗,一块砖头似的东西就砸到了我的脑袋上,这让我昏迷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清醒过来。

我的天灵盖上被砸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肿块,幸运的是没有流血。我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被剥去了外衣,还被剪掉了发髻,我的提包不见了,身边只有一件脏兮兮的大衣,像一团绿色的蛇皮堆在地上。我就知道是那个人干的,这些盗贼居然如此明目张胆。我的喉咙灼热发苦,整个人因头痛而反胃。海棠肯定正焦急地在广场上等待着,我用那件大衣裹住了自己发抖的身体,扶着墙面走出厕所。

他的独白(2)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我狼狈地走出厕所,来到车站广场。在广场中央的镜面旁边,我分辨出留在人群中尚未离去的海棠,这让我得到了一点儿慰藉。我一口气跑了过去,来到她面前时,另一个人引开了我的注意,他早已经打量了我一些时间,那陌生的诡异的眼神,让我躲避不及。

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伪装成我的模样,我猝不及防地咳嗽起来。他用单手护住海棠,说:“我们认识吗?”

我注意到他丝毫不乱的装束,紧实的发髻和绝对无辜的表情,当他开始询问我的名字,我发现自己已经被剥夺了身份。我想不起该如何应对,提包里的证件、衣服,他拥有足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一切,还有最重要的人证——海棠。除此之外,我还能如何证明我的存在和身份呢?

甚至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了,我怀疑我是从车站广场中间的镜面里走出来的一个倒影。

“你是谁!”他再次问道,我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惊恐。

我绝望了,这时候只有一个名字像爬过厨房地板的蟑螂那般闪过我空白的大脑,于是报出了那个陌生的名字:

“端木承时。”

之后,我便惊恐地走开了。

当我看到他们重新走进车站,而不是相伴离去时,我彻底绝望了——或许自己并不存在。一旦开始怀疑,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假起来。

我逃了票,跟在他们后面走进车厢,先后两个检票员都没有为难我,只有保安警惕地打量着我。我试着接近他们的包厢——那个昨天我和海棠住过的包厢,来到门口,我开始听到海棠的声音:“都是时间,是时间让我们彼此相爱,也是时间让我们变得相互陌生……”

我颓废地退回走廊里,坐在厕所门口的凳子上。这真是一个难熬的夜晚,我对着镜子观望,自己可真够狼狈的。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湿漉漉、肮脏的绿色大衣,海棠的唇印还印在我的脖子上,我开始心痛起来,我想起自己答应过海棠,所以直到中午,我才能擦掉那个唇印。整个上午我都在胡思乱想,一些想法像月光下的蝙蝠一样短暂,扑朔迷离、难以锁定。

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自己被世界遗弃了,就像我曾无数次地厌弃过它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