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6页)

天气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天空中传来隆隆的雷声。他掘地已经掘了一个上午,此时此刻正舒展着身子躺在地上休息。突然,他想起了列宁娜。她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赤裸的身体触手可及,而且嘴里不停地说:“亲爱的!”“用手搂住我!”——只穿着鞋袜,浑身散发着香水味。厚颜无耻的娼妇!可是,哎呀呀!她的手已经搂着了他的脖子,她那挺拔的乳房,她那仰起的嘴唇!永恒存在于我们的言行和视野之中。列宁娜……不,不,不,不!他一跃而起,半身赤裸着就跑到屋子外面。石南丛边上是一片灰白的杜松。他朝杜松扑了过去,可是拥抱的不是他渴望的滑润肉体,而是一大抱绿色松针。数以千计尖锐的松针扎刺着他。他努力去想可怜的琳达,口不能言、上气不接下气的琳达,双手乱抓,眼睛里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恐惧。他曾发誓,永远不能忘记可怜的琳达。但列宁娜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他也曾经发誓,要忘掉列宁娜。即便无数的松针扎他,刺他,他那收缩抽搐的肉体仍然感觉得到列宁娜的存在,她的存在是那么逼真,逼真得你想躲都躲不开。“亲爱的,亲爱的……既然你也想要我,为什么早不……”

鞭子就挂在门边的钉子上,随时可以拿来对付造访的记者。突然,野人发起狂来,跑回屋子里,抓起鞭子,甩了开来。打了结的绳鞭抽到自己的肉里。

“娼妇!娼妇!”他每抽一鞭就大吼一声,好像抽打的是列宁娜(在不经意间,他多么疯狂地希望真的是她)。白嫩嫩、热乎乎的列宁娜,体香馥郁、厚颜无耻的列宁娜,就这样被他抽打着。“娼妇!”然后,用一种绝望的声音呐喊道,“哦,琳达,原谅我吧。上帝啊,原谅我吧。我卑鄙,我下流,我……不,不,你这个娼妇,你这个娼妇!”

整个过程被感觉电影公司最专业的大制作摄影师达尔文·波拿巴,从在三百米外树林里精心构筑的掩体里看到了。耐性和技巧终于得到了回报。他在一棵伪装成橡树的树干上蹲守了三天,在石南丛中匍匐爬行了三夜,把许多麦克风隐藏在荆豆花丛中,把电线掩埋在松软的灰沙里。七十二小时备受煎熬的蹲守。而现在,伟大的时刻终于来了——最伟大的时刻,达尔文·波拿巴一边在摄影器材间来回爬行,一边不慌不忙地心想。他曾经拍过立体感觉电影大猩猩结婚的场面,产生了红极一时、万众咆哮的效应,但自那以后,就数这回的场面算是最宏大的了。“震撼!”就在野人开始惊人的表演时,他心想,“震撼!”他将远摄摄影机小心翼翼地进行对焦——牢牢对着移动的目标;紧跟着将焦距调到更高倍数,给疯狂而扭曲的面部拍了个特写镜头(太棒了!);然后又调为半分钟的慢镜头(他敢打赌,喜剧效果绝对一流)。与此同时,他聆听着录在胶片边缘声轨上的鞭打声、呻吟声、疯狂的咿呀乱语声,把声音稍微放大一点,听了听效果(没错,效果的确好多了)。在暂时的平静中,他还听到了云雀清晰的鸣唱,心里欣喜万分。他真希望野人能转过身去,这样他就可以给他后背上的血迹来个漂亮的特写——而几乎就在同时(运气好得真是让你没法相信!),那哥儿们还真通融,居然转过身去,让他拍了个完美的特写。

“哦,太妙了!”拍摄完成后,他自言自语道,“妙极了!”他抹了一把脸。等回到电影厂配上感觉效果,肯定会成为一部精彩影片。达尔文·波拿巴心想,简直可以跟《抹香鲸的爱情》相媲美——福特啊!那样的话,才叫帅呆了呢!

十二天后,《萨里郡的野人》发行公演,观众在西欧所有一流的感觉电影院都可以赏观,聆听和感受。

达尔文·波拿巴拍摄的影片立即产生了巨大的轰动效应。首映后第二天下午,约翰在乡下的隐居生活突然被头顶上蜂拥而至的直升机打破。

他正在园子中铲地——同时也在心里铲,辛勤地铲他思想的黄土。死亡——他把铁锹扎进土里,一锹、一锹又一锹。“我们所有的往日都照耀着愚人奔赴黄泉不归路。”117这句话铲完后,响起了一声巨雷,说明这句话完全让人信服。他又铲起一铲土。琳达为什么会死呢?为什么让她逐渐变得连人都不如,到头来……他打了寒战。成了“一块可吻的臭肉。”118他把脚踩在铁锹上,恶狠狠地把它踩入坚硬的地里。“我们之于众神,犹如顽童手中的苍蝇,他们嬉戏着就把我们杀了。”119又是一声雷鸣,说明这句话铲得一点没错——从某种程度上说,比真理还真。可是,那个葛罗斯特仍然把众神看成是仁慈的。再说,“你最好的休息是睡眠,你常常召请睡魔;但是对于和睡眠差不多的死亡,你又非常惧怕。”120“长眠,如此而已。长眠,做场梦而已。”121他的铁锹铲到一块石头,他弯腰去捡石头。“在死亡的睡眠中,会做些什么梦?……”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