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6页)

“您当时肯定是吓坏了。”伯纳德说,那语气简直有点羡慕嫉妒恨了。

听到伯纳德的话,主任猛然醒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下子内疚自责起来。他看了伯纳德一眼,羞得满脸通红,于是赶紧将目光移开。可是,他又突然起了疑心,摆出一副很有尊严的派头,气冲冲地又看了他一眼。“别胡乱猜测我和那女孩成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他说,“谈不上什么感情,也没有持续多久,完全是健康、正常的关系。”他把通行证递给伯纳德。“我真不知道干吗拿这种陈年旧事招你烦。”他因为泄露了有损自己声誉的秘密,在生自己的气,结果却迁怒于伯纳德。此时此刻,他的眼神已经充斥着不折不扣的恶意。“马克斯先生,我想趁此机会告诉你,”他说,“有人向我汇报了你业余时间的所作所为,我听了很不满意。你可能会说,这不关我的事。不过,这关我的事。我必须考虑本中心的声誉。我的员工,尤其是那些最高种姓的员工,必须无可挑剔。阿尔法所接受的制约,并没有要求他们的感情生活一定要像个婴儿,但正因为如此,他们就需要特别努力去恪守所接受的制约。即使违背自己的意愿,也要表现得像婴儿一样,这是阿尔法的职责所在。所以,马克斯先生,我郑重警告你。”主任的声音中充斥着愤慨,但此时,这种愤慨业已完全转变为公正、无私了——这种愤慨也是社会本身对其成员不以为然的表示,“如果再让我听到你有任何背离有关婴儿式礼仪规范的行为,我就要求把你调到中心分部去——最好是冰岛。再会。”说完,他在转椅上一转,拿起笔,写了起来。

“这会给他一个教训。”主任心想。可是他错了。伯纳德大摇大摆、兴高采烈地离开主任室,砰的一声关上门,心想,面对壁垒重重的社会秩序,他在孤军奋战。他意识到自己的作用已经非同小可,举足轻重,这种感觉让他兴奋,让他陶醉。即使想到自己会因此而遭受迫害,也没有让他泄气,非但没有沮丧,反而精神倍增。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磨难,战胜磨难,甚至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冰岛。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相信上司会让他去面对什么事,所以这种自信心更强了。仅仅因为这种破事儿,人是不会被调离岗位的。调到冰岛只不过是一种威逼恐吓,一种既提神又给力的威逼恐吓。想到这儿,他走在走廊上,居然吹起了口哨。

对自己那天晚上与主任的面谈,他的说法是“壮哉”。他的结论是:“于是乎!我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滚回过去的无底洞吧!然后趾高气扬地走出了主任室。情况就是这样。”他满怀期待地望着赫姆霍兹·沃森,等着他给予同情、鼓舞、赞赏。可是赫姆霍兹却一句话也没有,只是默默坐在那里,望着地板。

赫姆霍兹喜欢伯纳德,而且对他心存感激,因为在他相识的人当中,能推心置腹的只有伯纳德。尽管如此,伯纳德身上也有让他厌恶的东西。比如,这种吹牛。还有,时不时流露出来的、与这种吹牛并驾齐驱的怯懦和自怜。还有他那“事后逞英雄,场外夸从容”的可悲毛病。他厌恶这些东西——正是因为他喜欢伯纳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赫姆霍兹仍旧盯着地板。伯纳德突然羞得面红耳赤地转过脸去。

旅途一路上平安无事。蓝太平洋火箭飞机先是提前两分半钟到达新奥尔良,后来,在得克萨斯上空因遭遇龙卷风又耽搁了四分钟,不过在飞经西经九十五度时遇到一股顺气流,所以在圣菲45着陆时只晚点不到四十秒。

“六个半钟头的飞行只晚点四十秒。还不赖嘛。”列宁娜无不佩服地说。

当天晚上,他们就在圣菲过夜。旅馆各方面都很棒——比去年夏天住过的奥罗拉—博拉宫好得没法比,那家糟糕透顶的宾馆简直让列宁娜饱受煎熬。液体空气、电视、真空震动按摩、无线电广播、滚烫的咖啡、热乎乎的避孕药,而且每间卧室都放着八种香水。他们一走进大厅,便听到正在播放的合成音乐。总之,一切尽善尽美、完美无缺。电梯里的告示牌上写着,这家旅馆共有六十个滚梯壁球场和网球场,公园里还可以打障碍高尔夫和电磁高尔夫。

“听上去太可爱了,”列宁娜叫道,“我真想待在这里不走了。六十个滚梯壁球场……”

“到了保留地,可是什么都没有噢。”伯纳德先给她打了一剂预防针。“没有香气,没有电视,甚至没有热水。你要是觉得受不了,就留在这儿等我回来好了。”

一句话把列宁娜给惹恼了:“我当然受得了。我说这里好,只是因为……呃,是因为‘进步是美好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