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3页)

哈佛积极心理学中有一门课,俗称“幸福101”。这门课是过去十年里席卷全美的几百堂心理学课程之一。显然,出现幸福赤字的不仅仅是我一个。

我甚至找了一些顾客写的感谢信,他们说,购买了特定牌子的洗涤剂、润肤霜或止痒药以后,让他们觉得“生活有意义了”。我应该订购那些产品吗?我用得着那些产品吗?这些东西能安抚我精神上的疥疮吗?

大多数人都是靠什么得到幸福感的呢?我找到了一张清单:发现和发明、解决问题、写了一本出色的书、谱了一首杰出的交响曲、任何形式的艺术创作所带来的兴奋;以及受到夸奖、制创造出什么东西、在运动或竞技中取胜、工作上表现突出、在其他任何方面取得成就。还有欣赏音乐、读书、视觉艺术、物质世界的美好。这些至少还都是我能做的事情,但我想要的更多。

对一些人而言,快乐与获取实体性的东西有关:漂亮的家、游艇、私人飞机、精美的物品、让人眼红的车、最新潮的电子小玩意、可爱养眼的男/女朋友、频繁且令人销魂的性生活、周游欧洲和亚洲的财力、享受奉迎巴结的陌生人的服侍等等。类似的东西你都需要有个血肉之躯才能参与,至少大部分是。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数字化的气。

但是,马尔克,也就是我,一直知道——即便我们俩都拒绝承认——最大的快乐来源于我们拥有的友谊,来源于一起做的事情:一起吃饭、一同看电视、看电影、看戏,或者一起欣赏音乐会;一起走路、聊天、听音乐——只要在一起。和一票可爱的,志同道合的同伴在一起闲晃,瞎转悠。我还有机会享受这样的快乐吗?我有志同道合的同伴吗?我还会有吗?

就这个问题沉思良久,我勇敢地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坠入爱河。即便我经历有限,我也知道浪漫的爱情既创造出了无可比拟的快乐,也创造出无法想象的绝望。爱存在时,兴高采烈;爱消散时,痛不欲生。

恋爱中的高潮和低谷把我引向另一个方向:幸福的化学反应。这让我兜了整整一圈,又回到了科学本身。对人类情绪的科学研究不可避免的把情绪与神经传导物质的有或无联系起来,如安多芬。这是一种鸦片类药物,能够振奋情绪、产生心醉神迷的感觉、减少痛楚;去甲肾上腺素能够激发兴奋、警惕、积极性及性冲动;多巴胺则是一种能够产生极度快感及集中注意力的化学药物;乙酰胆碱则有助于提高警惕性、记忆力及性功能;苯乙胺会刺激痴迷情愫;血清素,是一种能够提升自尊、减少抑郁和忧虑的荷尔蒙;后叶催产素能提高性欲、增强情感依赖、增进感情,甚至会强化爱情本身。

神经传导物质和荷尔蒙都是由大脑、垂体及肾上腺产生的。不幸的是,我的晶片大脑无法产生这些化学物质,我也没有垂体或任何的腺体,甚至连一颗跳动的心脏都没有。我有的只是半导体、集成电路、二极管、电阻器、忆阻器、电容器、线圈、连接器以及其他各类电子垃圾。

假以时日,我应该可以通过激活我体内数万亿个晶体管之间的连接点,进化出人类的神经化学效果。如果我对大脑机制的理解达到能够控制它们的程度:我可以把我的电子神经键刻度盘调到激发永久性状态的位置。如潮的幸福,汹涌的快乐。

这太有诱惑力了。但我又寻思起来:没有真正原因的单纯刺激,我想,在伦理上不就相当于手淫或吸毒吗?我想起了一个实验,把老鼠与自我刺激装置连接起来,只要它们踩踏板就会产生刺激。它们不再吃东西了,把所有时间都花在踩那个踏板上了。我是否也会像这些老鼠一般:什么都不做,无所事事,仅仅沉迷于自我刺激的狂喜中。

我把我的网上研究撇到一边。这对我毫无益处。幸福只属于人类,而不属于像我这样的智慧机器。

然而马尔克似乎很少有幸福快乐的时候。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连苦难都如此相似?

但是即使我对此存有疑问,答案依然是显而易见。我的现状、我的缺陷、我悲剧性的局限性并不是我过度忧郁的唯一缘由。我天生就不快乐:我的痛苦继承自马尔克。不开心是他的默认设置,所以,自然而然也就成了我的基调。

马尔克的忧郁根源是什么?是临床医学上的原因?不好的心理习惯?还是他的过去让他依然难以释怀?是不是他痛苦的过去重置了他大脑的化学反应?重新连接了他的神经元?我镇定下来,一头钻进我的,即他的,应该是我们的,早年记忆。

他的童年自他十一岁,父亲去世时就开始变得不堪回首。接下来,他还要痛心地看着母亲在酒精中自我毁灭;我,即是他,每天阻止母亲堕落的努力都成了灾难。每次马尔克把母亲酒瓶里的酒冲下厕所后,都会遭到一顿暴打。还有她因为虐待及危害儿童罪被捕,对马尔克的打击也不小。马尔克和妹妹索菲亚辗转于好几户寄宿家庭,而他对妹妹的保护意识总是极度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