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问题(第7/18页)

陈达和山水面对面站着,不进也不退:“我不觉得它们‘表面’。”

“不‘表面’吗?等着瞧。”山水的下巴几乎翘到了天上。

后来又有一次,在这次对话几个月之后,在凶杀案的两个月之前,林山水回到家里,在门厅里换鞋,想上楼。按照常规,陈达需要给他做基础扫描。

“不许靠近我!”山水说。

“我站在这里也可以。”陈达说。

但是山水抓起鞋柜上的一只花瓶在面前挥舞,以抵挡陈达的扫描。“我说了,不允许!我是这个家的主人,你难道能不允许我上楼吗?”

“你误会了,”陈达说,“只是基础扫描,包括发热和传染病情况等。”

“你让开!这个家里谁说了算?”山水用手臂推陈达。

在交错的过程中陈达完成了扫描:“体温37.1℃,呼吸有1级酒精含量,无传染病菌;去甲肾上腺素高于正常范围3个sigma,多巴胺活动异常,皮质醇升高,显示出压力反应;语言、表情、行为和激素综合分析结果显示,你此时情绪活动处于非正常亢奋状态,主要由75%的愤怒、22%的恐惧和3%的悲伤构成,而基本情绪层之下的认知分析显示出48%的憎恨,23%的非理性冲动,以及18%的嫉妒和10%的挫败感组成。你此时不适宜进行会面。”

“48%的憎恨?”山水试图用身体挤开陈达,“这一点就说得不对。我对你可不是48%的憎恨,而是100%的憎恨。”

“你冷静一点。冷静下来我再让你进去。”陈达用手臂轻轻挡住山水,“你的憎恨并不是对我,而是对你父亲。我的职责是保护每个家庭成员安全,我不能在测出高于正常值的憎恨情绪下让你去见你父亲。”

林山水似乎被陈达的话更激怒了两分,把陈达向墙边狠狠推了一把:“你不要混淆视听。我恨的是你,不是爸爸。”

“你恨的是你父亲。你恨他轻视你。”陈达说,“你现在是典型的投射,把对父亲的憎恨加在我身上。”

林山水听到这里,似乎失去了继续对话的耐性,开始大喊大叫,叫林安和草木的名字,同时把身子往房间里挤。陈达尽可能用不与他身体接触的方式阻拦他。

不可解的僵局持续了大约45秒,双方有几轮出现简单触碰、没有激化的攻防。这个时候,林安的声音出现在楼梯上:“山水,你干什么?!”

“后来呢?”调查员问,“林山水和父亲产生冲突了吗?”

“是的,他们吵了起来,不过没有动手。”

“他们吵的内容是什么?”

“主要围绕林山水的个人状态。”陈达说,“林安又一次表示了对林山水的不满。林山水则比较多地就林安对儿女的态度提出了批评,尤其是指责林安对林草木不好。”

“那林山水是否有过威胁的言论?”调查员又问。

“有过,他威胁林安说‘早晚给你好看’,并且敲碎了花瓶。”

“花瓶?”

“就是他最初用来挥舞,试图阻挡我测试的花瓶。他一直抓在手里。”

“花瓶是怎么碎的?”

“无意中吧。”陈达说,“他大概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还抓着花瓶。在吵架挥动手臂的过程中,花瓶撞击到墙上。”

调查员头上的小灯闪了两下:“那么可以说,林山水有过以家中可援引的器物辅助冲突的历史记录?”

陈达停顿了一般人难以察觉的0.1秒,说:“可以这么说。”

陈达的职责是保证全家人的舒适、安全和精神状态良好。当林山水从家搬出去以后,陈达主要的守护责任就放在林安和林草木身上。

陈达经常进入林安的工作室,帮他完成他的工作。他知道,林安有一项尝试了多年却始终没能成功的工作。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林安叮嘱他无论如何不要告诉山水和草木。

他对这项工作是如此用心:林安想把太太的意识上传到电脑中,重新唤醒生命。

林安的太太具体如何去世的,陈达始终不知道。他只能观察到,林安为此产生巨大悲痛,健康上也付出了代价。林安不愿意多说,陈达也不问。陈达从来不问对方不主动说的事情。他只在只言片语中收集一些事实和片段。

林安工作一直非常忙碌,在太太去世之前那几年尤其忙碌。那几年是人形人工智能——类似陈达这样的人形人工智能——诞生的年份,林安作为德尔斐公司的首席科学家完全投入工作中。他的工作有显著回报,陈达和同一批人工智能的问世给公司股价带来280%的上涨。那是大约十年前的事。德尔斐公司是第一家推出人形人工智能的公司,之前最主要的问题在于机器人的身体不够灵活,而德尔斐的模拟神经控制传感装置非常发达,大大提升了机器人性能。很快,陆陆续续有几家公司推出类似的服务,市场一下子被推到过热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