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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莱古怪地看着他:“我们俩的名字。要不是你也在那里……梦里和我在一起的话……这么多年来我都不知道如何度过。”

索尔瘫坐到椅子上。他注视着自己耷拉在桌子上的手掌和前臂,它们是如此陌生。手指的关节都因为风湿痛而逐渐肿大;前臂严重暴出青筋,布满肝斑。当然,这的确是他的手。他对她说:“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这次萨莱的笑容不再有苦意了:“这还需要我说出来吗?那些日子我们俩都会在半夜醒来,你浑身都是冷汗。我从第一次起就知道这并不单纯是个梦。我们得去,她爸。去海伯利安。”

索尔抬了抬手。感觉上它依然不像是他身上的一部分:“为什么?老天在上,为什么,萨莱?我们不能……不能献出瑞秋……”

“当然不能,她爸。你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点么?我们得去海伯利安……不管哪儿,反正是梦里让我们去的地方……献祭我们自己。”

“献祭我们自己。”索尔重复了一遍。他觉得自己似乎要心脏病发作了,他的胸膛疼得要命,甚至都无法正常呼吸。他坐了整整一分钟,一言不发,他知道自己要是一开口说话,泪水必定会涌出来。又过了一分钟,他说道:“你考虑这个事情……有多长时间了,老伴?”

“你是说从什么时候起知道我们不得不这么做?都一年了吧,可能还要久些。就在她五岁生日之后。”

“一年了!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我是在等你,等你意识到这一点,等你彻底明白。”

索尔摇摇头。屋子看起来像离自己很远,还略微倾斜。“不。我的意思是,这看起来似乎不……我得好好想想,老伴。”索尔看着自己那只陌生的手拍了拍萨莱那只熟悉的手。

她点点头。

索尔在寸草不生的高山中度过了三天三夜,仅靠他带去的厚皮面包和浓缩热水器度日。

在过去的二十年中,他有过无数次的想法,恨不得作为父亲的自己能够代替瑞秋染病;要是有人注定受苦,也应该是父亲而不是孩子。任何一个当父母的都会这么想——这是每次自己的孩子受伤卧床或受高烧折磨之时的想法。这件事固然不会有那么简单。

在炎热的第三天下午,索尔躺在一块薄岩板的阴凉之下打着盹,他懂得了这件事当然不会有那么简单。

——那可能是亚伯拉罕对上帝的回答么?让作为父亲的自己成为祭品,代替以撒?

——这可能是亚伯拉罕的答案。但不会是你的。

——为什么?

像是获得了这个问题的答案,索尔出现了热梦一般的幻觉,他看见赤裸的成人排成一路纵队朝火炉行进,途经许多全副武装的人,母亲们将孩子掩藏在成堆的外衣之下。他看见男男女女身着难以蔽体的烧焦的衣物,从曾经是城市的灰烬中扛出眩晕的孩童。索尔知道这些景象并不是梦,而是第一次和第二次大屠杀中的真实场景,按他的理解,他在脑海里的声音说出之前就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答案只能是什么。

——双亲已将自己献祭。那样的牺牲早已被接受,我们早已接受。

——那又如何?又如何!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索尔站在白热的阳光之下,摇摇欲溃。一只黑鸟在他的头上盘旋,不过也可能是幻觉。索尔朝着青铜色的天空晃了晃拳头。

——你拿纳粹党人当自己的工具。疯子。禽兽。你他妈的就是一个禽兽。

——不。

地面倾斜了一下,索尔侧身摔倒在尖锐的岩石上。他觉得那跟靠着粗糙的墙壁没什么区别。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擦得他的脸火辣辣地疼。

——亚伯拉罕的正确答案是顺从,索尔想。从伦理上来说,亚伯拉罕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在那个年头里,人们都是孩子。亚伯拉罕的孩子们的正确答案应该是变身为成人,并将自己献祭。那么,我们自己的正确答案是什么?

没有答案。也没有再天旋地转。片刻之后,索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擦掉了脸颊上的血迹和沙石,向脚下山谷中的城镇走去。

“不,”索尔告诉萨莱,“我们不去海伯利安。这不是正确的解决办法。”

“那你就是让我们什么都不做。”萨莱的嘴唇因生气而发白,但她的声音却非常平静,努力控制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