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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边上有个掠行艇港口,会把乘客和货物运到内陆的大型种植园,不过,我没有余钱了,买不起上船的票。准确地说,我的钱足够让我自己上船,但是我无法支付三箱医药和科学工具的运输费。我仍旧很想去那儿,去为那些毕库拉卖命,可是现在,这看起来越发可笑和荒谬。仅仅是为了要达成某个目标(真是奇怪的需要),为了完成我自愿承担的流放(带着受虐的决心),促使我坚定地溯河而上。

两天后,有一艘船会从湛江出发。我已经预订了个位子,明天我打算把我的箱子搬到船上。把浪漫港抛诸脑后,不会有什么困难之处。

第四十一日:

“恩珀罗迪克·旋焰”继续缓缓地溯河而上。自打两天前离开梅尔顿登陆地以来,还没看见人类栖息地的影子。河堤两岸树木丛生,仿佛一排绿墙;甚至到河流窄到只有三四十米的地方,这堵墙仍然矗立在那儿,几乎是压在了我们头上。黄色的光线就像液体黄油一样浓郁,穿过棕色的湛江水面上那些高八十米的树木的叶子,慢慢渗透进来。我坐在中心乘客座艇那锈迹斑斑的锡制屋顶上,紧张兮兮地等着特斯拉树首次映入我的眼帘。加迪老头坐在我旁边切着肉块,他停下来,从牙缝中挤出一口浓痰,朝边上喷去,然后冲着我大笑。“这么走下去的话,肯定不会碰到火焰林的,”他说,“假如这儿就是,那这附近就不会是这个鬼样子了。你得爬上羽翼高原,才能看见特斯拉。神父,我们连雨林还没出呢。”

每天下午都会下雨。说实话,称其为雨,实在是太温和了,我们每天饱受暴雨的侵袭,海岸因此变得朦朦胧胧,船的锡屋顶被雨击打得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也使得我们本来就慢吞吞的逆流之旅更加迟缓,以至于我们看起来就像是静止不动了。每天下午,河流似乎会变成一条垂直的湍流,假如我们继续前行,船看起来就像是在攀登一条瀑布。

“旋焰”是一艘底部扁平的古老牵引船,另有五艘座艇拴在它边上,它们就像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正紧紧抓着他们疲惫的母亲。三艘两层的座艇装载着大捆大捆的货物,它们会被卖给河岸边的几个农场和居民地的人。另外两艘呢,外表看上去像是为溯河而上旅行的当地人提供的住房,但我怀疑座艇上其中几个住户是永住客。在我自己的歇脚处,最显耀的是地板上一块污迹斑斑的垫子,以及墙上仿若蜥蜴的昆虫。

雨后,每个人都聚集在甲板上,看着冷飕飕的河水上,泛起傍晚的薄雾。现在,几乎每天都酷热难当,而且湿气很重。加迪老头告诉我,我来得太迟了,本来可以趁特斯拉树还没活跃,涉过雨林和火焰林的。等着瞧吧。

今晚,薄雾升起,像是所有睡在黝黑河面下的死灵都爬了起来。当午后的最后一片碎云在树梢慢慢散去,这个世界恢复了它的色彩。我看着密集丛林的颜色从铬黄变成透明的金黄,然后慢慢从黄褐色褪向红棕色,最后变得阴沉沉了。在“旋焰”之上,加迪老头把挂在第二层屋檐下的提灯和蜡烛球都点上了。黑色的丛林似乎不愿被这亮光打败,开始闪耀出腐物发出的微弱磷光,与此同时,在上面黑暗之处的条条枝丫上,可以看见发光鸟和多彩蛛纱在飘动。

今晚,海伯利安的小月亮不见了踪影。对于一颗如此接近太阳的行星,通常来说不会碰到多少行星残骸,但海伯利安却正相反,它的夜空频繁地被流星雨点亮。今夜,天空群星闪耀,当我们驶入河流的宽阔区域时,灿烂的流星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道印记,将群星罗织在一起。这些影像持续燃烧在眼眸中,当我低下头看着河水时,在黑色的河水中看到的也仅仅是同样的景象。

东方的地平线艳光四射,加迪老头告诉我,那是轨道反射镜反射的光,是为了给几个大农庄提供光照。

外头很凉爽,我乐不思蜀,不想再回小舱了。我把薄毯子摊在船舱的屋顶上,望着天上的灯光表演,此时,一群群土著唱起萦绕心头的歌曲,他们讲的黑话我都闻所未闻。我想起毕库拉,他们仍旧远隔万里,我心中顿时涌起一丝奇怪的焦虑。

在森林的某个地方,一只畜生尖叫着,声音活像一个惊恐的女人。

第六十日:

到达佩瑞希伯种植园。病了。

第六十二日:

病得很重。发烧,浑身战栗。昨天我一整天都在吐黑胆汁。雨声震耳欲聋。整个晚上,天上的云被轨道反射镜照亮,天空好像着了火。我烧得很厉害。

一个女人照顾着我。帮我洗浴。病得实在不行,没什么羞耻感了。她的头发比其他土著黑。沉默寡言。眼睛黑色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