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吸血之月(第3/4页)

“前几个月常有灰种巡逻,不是空心区当地的锅盖头,是难缠的军团士兵,而且混编第十三、第十和第五军团。”对方压低声音,“这个月很辛苦,伤亡惨重,藏在空心区的据点也被抄了。敌人雇黑道打手支持,拿了钱他们就是六亲不认,所以我们大部分人也只能先避风头,分散在几个预备基地。虽然阿瑞斯之子的主力一直协助太空站的红种叛军,但特务部队也是很勉强才平安到今天,我们不想冒太大风险,能明白吧?是阿瑞斯说你们身负重任——”

“阿瑞斯很睿智。”塞弗罗轻蔑地说。

“阿瑞斯很爱演。”维克翠补上一句。

到了车厢门口,拉格纳迟疑一阵,盯着候车区水泥柱子上贴的反恐海报。察觉异状,立刻报告。

标语这么写,还画上神情惶恐的红种,露出歹毒的红眼,如刻板印象那样穿矿工的破烂衣服,鬼鬼祟祟走向标示“禁止进入”的门。除此之外我就看不懂了,因为其他部分被叛军涂鸦盖掉。但我后来才发现原来拉格纳注视的根本不是那张海报——我竟然完全没发现下面躺着人。那人戴起帽兜,左腿是旧式机械义肢,左半脸缠着凝结血块的褐色绷带。“咻”一声,压缩气体冲出,男人朝后一靠,身体颤抖,咧嘴笑开,露出一口全黑的牙。塑料药匣“咚”一声落地,里头装了焦油渣。

“为什么不帮他们?”拉格纳问。

“拿什么帮?”劳洛明白拉格纳脸上那抹怜悯,却束手无策,“兄弟,我们自己都缺物资,能帮什么忙?”

“但他是红种,是你们的亲人……”

真相残酷赤裸,劳洛只能蹙眉。

“省省你的同情心,拉格纳,”维克翠开口,“那人吸的是黑帮流出的毒品,这种人可以只为爽一下午毫不留情砍人脑袋。他们只剩一副空皮囊。”

“你说什么?”我转身问。

维克翠被我锋利的语调吓了一跳,但不肯退让,反而进逼。“我说空皮囊。亲爱的,”她重复说出那三个字,“身为人类的条件之一就是尊严,他们没有尊严,而且是自己选择放弃,而非金种强迫。当然,你要怪在金种头上的确简单多了。我为什么要可怜他们?”

“因为他们不是你,也没有你的出身背景。”

维克翠没再回话。劳洛清清喉咙,好像怀疑起我们的真实身份。“刚才这位小姐提到他们砍人不眨眼,这倒是没错。这些人多半像我一样,是外地劳工。撇开老婆不谈,我寄钱回新底比斯是为了养活三个家人,可是若想回去团圆,就得做满合约。我还有四年呢,倒在这边的人就是已经懒得挣扎,不打算回家了。”

“四年?”维克翠半信半疑,“你先前说在这儿待了八年。”

“因为船票要自己买。”

她望着劳洛,一脸不解。

“公司不出交通费。早知道就看清楚合约书的小字了。的确是我自己决定要过来,”劳洛朝路旁游民点一下头,“他们也一样,如果不过来就是饿死——”他耸耸肩,似乎觉得事实很明显了,“会躺在这里的人就是倒霉,工作时断了手脚之类的,公司通常不补贴义肢,就算有补贴也是些烂货……”

“雕塑手术呢?”我问。

他冷笑。“你有听说谁负担得起吗?”

我压根儿忘了手术要钱,也因此意识到,纵使我说自己为这群人而战,却早就距离他们好远好远。眼前的人是名红种,我们应该能亲近,但我却连他的家乡菜是什么也不知道。

“你替哪个企业工作?”维克翠问。

“还用说吗?当然是裘利集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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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离站,我隔着脏污的强化玻璃望向外面那片金属丛林。维克翠坐在我身旁,一脸迷惘。但我和她以及我的朋友就像是分处不同世界,我渐渐沉入回忆。一度,我与大统领奥古斯都和野马来到巢城,他带着枪骑兵,拜会殖民地联合会的经济官员,讨论如何在这颗卫星上进行基础建设的现代化工程。会晤结束后,野马和我偷溜出去,参观了当地有名的水族馆,我甚至以天价包场,并在虎鲸槽前设了一桌丰盛酒宴。比起雕塑生物,她更喜爱自然的。

我拱手让出被五十年陈酒和粉种奴仆填满的生活,交换这群锈铁和叛军。这才是真实的世界,不是金种沉迷的梦境。今日,我终于听见被践踏数百年的文明发出怒吼。

一行人沿空心区的边缘前进,卫星内部被隔成一格格住家,实际上却更像牢狱,而且没有重力。

往下走可能卷入阿瑞斯之子和黑道打手的街头混战,往上就进入中阶色族区域,难保不会惊动殖民地联合会的地上部队,还要防范监视摄影机与全息扫描等警戒设施。

因此我们留在空心区和针尖区中间的工程区,红种和橙种在这里维持火卫一的各种机能。列车由支持阿瑞斯之子的人驾驶,高速穿过数个车站,站台上等车的劳工只见双眼,面容一片灰蒙,模糊不清。那不是金属的颜色,而像营火灰烬:面容灰败,衣着与生命同样灰扑扑。然而隧道吞噬列车后色彩炸裂:墙壁满是裂缝,仿佛一条灰暗咽喉,划上无数刀疤,伴随积压数年愤怒渗出的血液是缤纷的涂鸦,以十五种方言写出的脏话描述了各种将金种生吞活剥的方法。一幅潦草的画像有收割者持镰刀斩下奥克塔维亚头颅,右侧以数字颜料绘出绞刑台上的伊欧,以及她火一样的秀发。“打破枷锁”斜斜地写在一旁,在蔓草般的仇恨中绽放出唯一闪耀的花。我不禁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