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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森微笑着,将黑色的果核吐到手心里。他读过历史上一些植物学家和探险家的游记,这些勇敢的人深入世界各地的丛林与荒野,试图寻找新的物种――但他们的所有成就都比不上这一颗果实。

那些人的成果只能算是发现,而他找到的是救赎。

卖水果的农妇看出这笔生意是做成了,面露喜色。

“Ao gee kilo kha?(要多少?)”

“这些水果安全吗?”他问。

她指着平铺在她身边的砾石上面的环境部认证书,特意用手指在颁发日期下面比画着。“最新变种,”她说,“顶级品。”

安德森仔细打量着证书上那些闪闪发光的大印。能得到所有这些印章,多半是因为这个农妇贿赂了那些穿白衬衫的官员,不大可能当真走完了确保食品对第十八代锈病免疫、并对二代结核菌111.mt7型和mt8型有抵抗力的检查程序。讽刺之处在于,他并不在意这些印章究竟是怎么来的。这些盖得乱七八糟、在太阳下光芒闪烁的印迹其实没什么意义,只能起点安慰作用,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给人们稍微带来一些安全感。说实话,要是二代结核病再次爆发,这种认证根本不会有任何用处。新的爆发肯定是新的变种,老式的检测方法不会有任何效用。人们会向帕・色武布和泰王拉玛十二世陛下的画像祈祷,在城市之柱神殿献上贡品,最后落得个把肺咳出来的下场――无论他们的证书上盖了多少枚环境部的大印。

安德森把果核揣进兜里,“我要一千克。不,两千克。Song。”

他将一个麻袋递给那农妇,完全不打算砍价。不管对方要多少钱,他都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在他看来,这神奇的水果就是无价之宝。任何能够抵抗卡路里瘟疫,或者能更有效地利用游离氮的特殊基因都足以让利润如火箭般攀升。就在这个时候,如果他扫视一下这个市场,他所看到的一切都能证明这一事实。这条小巷中,匆匆忙忙的泰国人在购买各种基因改造产品,既有基因破解版的尤德克斯大米,还有鲜红色的变种家禽。但所有这些东西都是老早以前的产品,均以农基公司、纯卡公司和全营养素基金会的早期基因破解工作为基础。这都是旧时代科学的成果,中西部联合体的实验室制造出来的货色。

这种叫ngaw的水果则不一样。它不是中西的产品。泰王国精明能干,其他国家则不是如此。印度、缅甸、越南,在忍饥挨饿地向卡路里寡头乞求新科技成果的过程中,这些国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但泰国却存续至今。

一些人在安德森身边停下脚步,似乎也对这种水果感兴趣。尽管安德森认为价格实在便宜,其他人还是觉得这种水果过于昂贵,又纷纷离开了。

农妇将ngaw递过来的时候,安德森差点笑出声来。这种长着毛皮的水果根本不应当在这世界上出现;这就像背着一袋子三叶虫一样不可思议。如果他对于此物来历的猜想无误,那就表明一种业已灭绝的物种又重新出现,带来的震撼绝不会亚于一头霸王龙走在素坤逸路上。但另一方面,这市场上堆得到处都是的马铃薯、番茄和红番椒无一不是如此;已经有数代人未曾见过茄属植物长得如此繁盛,所有这些蔬菜都能以丰富的产量供应城市居民。在这个地势低洼的城市里,似乎一切皆有可能。水果和蔬菜灭绝后重又复生,早已绝种的花卉在大街上怒放;而在这些成就的背后,环境部就像变魔术一般,用近百年前就已失却的基因材料造就了这一切。

安德森背着一袋子水果,穿过拥挤的小巷来到大街上。迎面而来的是喧嚣的人流与车流,早通勤高峰期的拉玛九世大道就像泛滥的湄公河,自行车、人力车、深蓝色的水牛和蹒跚而行的巨象挤满了整条街道。

看到安德森的身影,老顾小心翼翼地掐灭手上的香烟,从一座废弃的办公大楼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又是茄属植物,到处都是。其他地方没有这种东西,但在这里它们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老顾把抽剩下的一截香烟塞进破烂的衬衫口袋里,大步走向安德森。

这个年老的华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但他还是幸运的。和他一起来到这儿的马来亚难民像待宰的鸡一样被塞进闷热的扩张时代的大楼,他却得到了一份工作。老顾虽瘦,肌肉却很结实。相比其他持黄卡的难民,他简直如国王般幸运。

老顾跨坐在人力车的鞍座上,耐心地等候安德森笨拙地在后座上坐稳。“办公室,”安德森说。“Bai khap。”然后又换成汉语,“走吧。”

老头子脚踩踏板,身子立起,人力车迅速淹没在车流和人流之中。周围的人显然对他们的出现感到不满,自行车铃声在他们身边炸开了锅,就像二代结核病患者那催命的咳嗽声。老顾无视这些噪音,只是驾着人力车,陷入到车流中更深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