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杀小组(第8/13页)
在连续四十八小时出任务和进行了另外两次清扫工作后,爱丽丝想让我周末请假去玩玩,可我办不到。我现在得靠任务津贴过活。她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想整天和我腻着。我们曾经那样生活过,躺在一起,享受两人世界的宁静和待在一起的快乐,不用去做其他事。在祥和与安静里,看着海风吹拂着阳台上的窗帘,实在是美妙极了。
我该回家了。在演奏后大约一周的时间里,她会重新开始担心、怀疑起自己的才能,又更加没日没夜地工作,练习得越来越久,不断聆听、感受,完全埋头到音乐中去——那些乐符在她之外的人看来简直就是复杂的数学公式。然而实际上她有的是时间,永恒不断的时间。对此我很高兴,因为这样她才能用十五年的光阴来打磨令人屏气敛息的美好事物,比如她与泰罗果合作的作品。
我想在这段时间陪着她,分享她的欣喜。但我不想回去睡在那个恐龙旁边,我做不到。
我在警车上给她打电话。
“爱丽丝?”
屏幕上的她看着我,“你要回来了吗?我可以和你吃午饭。”
“你知道玛丽亚从哪儿买的那个恐龙玩具吗?”
她耸肩,“也许是从斯潘区的某家店里买的吧,怎么了?”
“问问罢了。”我顿了一下,“你能帮我拿过来一下吗?”
“怎么了?干吗不做点儿有意思的事呢?我在休假,刚刚做完回春治疗,现在感觉很好,如果你要看恐龙玩具的话,干吗不回来看?”
“爱丽丝。”
爱丽丝皱着眉,从屏幕里消失了。几分钟后她走了回来,将手里的恐龙举到屏幕前,正对着我的脸。我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警车里很凉快,可当我看到屏幕里的恐龙时,竟开始流汗。我清清嗓子,“标签上写了什么?”
爱丽丝眉头紧锁,将恐龙翻过来,手指在它的皮毛间拨弄着。她捏起标签举到摄像头前。标签一开始有些模糊不清,随着镜头聚焦渐渐清晰,变得一清二楚。上面写着“伊普斯维奇收藏品店”。
果然,这并不是个玩具。
经营伊普斯维奇的是个老女人,是我见过的最老的回春者。她脸上的褶皱看上去像极了塑料,很难分辨哪里是真的,哪里是植入的面具皮。她双眼深陷,像是蓝色的煤块,银白的头发不禁让我联想到婚礼和丝绸。她接受回春治疗时肯定有九十岁了。
尽管叫“收藏品店”,伊普斯维奇店里却满是玩具:架子上的娃娃们注视着下方,脸蛋、身体形状和颜色都各不相同,有些很软,有些是用坚硬的亮色塑料制成的。小火车在微型铁轨上跑着,小指大小的烟囱里喷出滚滚蒸汽。还有来自老电影和漫画中的人物手办,摆着动作造型:超人、海豚侠、暴动霸王龙。在一层摆着手工雕刻木制小汽车的架子下方,放着一桶绿色、蓝色和红色的恐龙填充玩具。有一只霸王龙、一只翼龙,还有雷龙。
“在后头还有几只剑龙。”
我惊讶地抬起头。老女人站在柜台后看着我,像是一只布满皱纹的奇怪的秃鹰。她那两只锐利的蓝眼睛观察着我,仿佛在判断我是不是一堆腐肉。
我挑出雷龙,拎住它的脖子拿起来,“不用了,这些就行。”
铃响了。通往大厅的大门滑开,一个女人迟疑着走进来。她没有化妆,头发向后梳了一个马尾。在她跨进大门前我便知道:她是那群人里的一员——是个妈妈。
她中断回春还不算太久:尽管有着生完孩子后的臃肿身材,看上去仍显稚嫩年轻。她气色还不错。但是就算她身上没有泄露出停止回春的特征,我仍然知道她对自己做了什么。她一脸的倦容正是与全世界对抗的结果。我们当中没有人是那副模样,也没人非得变成那副模样,连瘾君子都不会有这种沮丧恐惧的模样。她想表现得如同过去的自己,也许她曾是个演员、财务顾问、代码工程师、生物学家或者服务员什么的。她穿上以前合身现在却过紧的衣服,想要装成一个毫无畏惧地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普通人,可她的模样出卖了自己。
她在走道上闲逛的时候,我留意到她肩膀上有处污渍。虽然它很小,但注意看的话仍然很明显——那是在她奶油色衬衫上的一道淡淡的绿色。除了有孩子的女人,这种污渍不会出现在任何人身上。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显得与我们格格不入。
伊普斯维奇收藏品店,如同其他同类地方一样,犹如一扇扇暗门——一个通往非法母亲世界的兔子洞,一个满是豌豆泥渍、隔音墙的地方,那里的人们偷偷摸摸潜入外界搜寻补给、求得苟活于世。如果我在这儿站得足够久,抓着这只有魔力的雷龙的脖子,就能整个儿跳进这扇暗门,看着她们的世界与我的世界交叠——用她们诡谲的双重视角看。这些女人学会了如何将抽屉变成婴儿床,如何将旧衬衫折叠缝成一片纸尿裤,也弄明白了“收藏品”其实就是“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