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龙泉宗(第5/7页)

龙泉寺内有几栋别样的建筑。

“那栋建筑是图书馆。”明泉极为骄傲地介绍。

“难道不是该叫藏经阁吗?”

“除了佛经,我们也收藏其他书籍。经史子集,还有各种科学与技术书。”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龙泉寺最大的建筑,也有一个极为世俗的名字——教学楼。一路走来,邹玉琛看到了工程部、文化部、慈善部、弘宣部、教化部、翻译中心……心里不由得嘀咕:这哪里是什么寺庙?要不是几间阶梯教室里坐满了身着淡黄僧袍的和尚,讲台上慈眉善目的法师在宣讲高深晦涩的佛法,跟大学也没有什么两样。

十台新电脑是动漫组购买的。“因为新来了十多个义工,电脑不够用了,而且住持对《龙泉新语》的要求增加了。”明泉说。推开动漫组大门,许多义工在电脑前忙碌,如果不是其中有三五个和尚在走动,邹玉琛会以为这是一个开在大型写字间的动漫公司。

“那个就是《龙泉新语》吧?”邹玉琛指着一台电脑上正在播放的动画片问。

“对。已经制作了上千集,深受佛门弟子的喜爱。跟你说实话,很多佛门弟子更喜欢从《龙泉新语》中学习佛法,而不是去阶梯教室听法师讲经。”

明泉的这种说法令邹玉琛莞尔。之前他并没有接触过和尚,以为和尚们会是满嘴阿弥陀佛,没想到与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电脑上,一个戴着眼镜、面容慈祥、负手而立的老者正在讲:“世间万物,不过就是一声叹息;人生一世,不过就是少年到白头。谁也不可能占领岁月,每个人都是过客。”

“没想到啊。”邹玉琛感叹道。

“学诚法师告诉我们,佛教徒和佛教应该接受和欢迎所有的先进科学。”明泉说,“如果不利用高科技,寺庙里的佛法声音就传播不出去。”

这时,远处传来悠远而沉郁的钟声,邹玉琛浑身一颤,似乎每一个细胞都激动起来。他瞪大了眼睛,任由那感觉把自己淹没。某篇多年前背诵的文章,从他心底冒出来,开始缓缓地,有时凝滞不动,犹如冰河刚刚解冻,但随后那些他以为早就忘记的词语和句子就如春潮一般欢笑着汹涌而下:

有如在火一般可爱的阳光里,偃卧在长梗的,杂乱的丛草里,听初夏第一声的鹧鸪,从天边直响入云中,从云中又回响到天边;

有如在月夜的沙漠里,月光温柔的手指,轻轻地抚摩着一颗颗热伤了的砂砾,在鹅绒般软滑的热带的空气里,听一个骆驼的铃声,轻灵的,轻灵的,在远处响着,近了,近了,又远了……

有如在一个荒凉的山谷里,大胆的黄昏星,独自临照着阳光死去了的宇宙,野草与野树默默的祈祷着,听一个瞎子,手扶着一个幼童,铛的一响算命锣,在这黑沉沉的世界里回响着!

后来,邹玉琛多次去龙泉寺,多次听见绵密而悠长的钟声,却再也没有出现第一次听见钟声的感觉。

当邹玉琛与和尚往来频繁,可能要出家的消息传到杀猪匠耳朵时,杀猪匠龇着牙,低吼了两句:“报应!报应!”一天后没怎么挣扎,就离开了人世。这一次,邹玉琛再也没有借口不回去了。他急匆匆回到家,发现早有长辈按照当地的习俗张罗着杀猪匠的葬礼,请谁来做法事,什么时候下葬,坟地在哪里,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他需要做的非常简单,就是跟着流程走,然后付钱。四天后,葬礼结束,送走最后一个亲戚,邹玉琛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打扫家里,然后坐下来休息。他忽然间觉得家里空荡荡的,这才真正意识到父亲过世了,被埋进土里了。父亲的遗像在墙上望着他,不说一句话。奇怪,他心底并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奇怪的解脱感,似乎暗地里有什么束缚悄然无声地消失了。

回到北京后不久,邹玉琛正式到龙泉寺出家。经过一番细致的审查,龙泉寺住持贤良大法师同意了邹玉琛的请求。岂料,邹玉琛又对贤良大法师说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很鲁莽的要求,就是……我想给自己取法号。”

这倒是新鲜事。照老规矩,出家人要由师父赐予佛门的姓氏,这本是师父的权利,也是弟子无上的光荣,但邹玉琛提出这样的要求……倒也不是特别不合理。思虑片刻,贤良大法师道:“人能弘法,非法弘人,自古皆然。身躯已是皮囊,何况法号?你既有此念头,老衲也就遂你心愿。我佛慈悲。”

“我的法号就叫作星魂。”

从此以后,邹玉琛就以星魂的法号游走于尘世间。

那时,星魂23岁,距离“五年浩劫”还有三年。

06.

星魂在龙泉寺的生活正式开始了。

参禅、打坐、诵经(一天至少三次),作为新人,还得帮厨、洒扫、洗衣。一天忙下来,倒也不是十分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