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新娘与新郎

贝泰对赫汶恒星的第一印象是一点也不壮观。她的先生说过──它是位于虚空的银河边缘,一颗毫无特色的恒星。它比银河尽头任何一个稀疏的星团都要遥远;虽然那些星团发出的光芒稀稀落落,赫汶恒星却更为黯淡无光。

杜伦心里很明白,以这颗“红矮星”作为婚姻生活的前奏曲,实在是太过平凡无趣。所以他撅着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贝,我也知道──这并不是个很适宜的改变,对不对?我的意思是,从基地搬到这里。”

“杜伦,简直是可怕的改变。我真不该嫁给你。”

他脸上立时露出伤心的表情,而在尚未恢复之前,她就以特有的“惬意”语调说:“好啦,小傻瓜。赶紧把你的下唇拉长,装出你独有的垂死天鹅状──你每次把头埋到我的肩膀之前,总会现出那种表情;而我就会抚摸你的头发,摩擦出好多静电。你想引诱我说些傻话,是不是?你希望我说:‘杜伦,不论天涯海角,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永远幸福快乐!’或者说:‘亲爱的,只要和你长相厮守,即使在星际间的深邃太空,我也觉得有家的温暖!’你承认吧。”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他,在他作势欲咬时,又赶紧把手缩回去。

他说:“如果我认输,承认你说得都对,你是不是就会准备晚餐?”

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他回报一个微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在别人眼中,她并不能算绝代美女──他自己也承认──即使人人都会多看她一眼。她的直发有些单调,却乌黑而亮丽;嘴巴纵使稍嫌大些,但是她有一对致密的柳眉,衬托出其上白皙稚嫩、毫无皱纹的额头,以及其下那双笑起来分外热情的琥珀色眼睛。

她的外表看来十分坚强刚毅,似乎对人生充满务实、理性、择善固执的态度,不过在她内心深处,仍然藏有小小的一潭温柔。倘若有谁想要强求,一定会无功而返;只有最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应该如何汲取──最要紧的是绝不能泄漏这个意图。

杜伦随手调整一下控制台上的按键,决定先稍事休息。还要再做一次星际跃迁,然后“直飞”数个毫微秒差距之后,才需要进行人工飞行。他靠在椅背上向后望去,看到贝泰在储藏室,正在选取食品罐头。

他对贝泰的态度可说是沾沾自喜──过去三年来,他一直在自卑情结的边缘挣扎,如今的表现,只是一种心甘情愿的敬畏,象征着他的骄傲与胜利。

毕竟他只是个乡巴佬──非但如此,他的父亲还是一名叛变的行商。而她则是道道地地的基地公民──非但如此,她的家世还能直溯马洛市长。

基于这些因素,杜伦心里始终有些忐忑。将她带回赫汶,住在岩石世界的洞穴都市里,本身就是很糟的一件事。更糟的是,还得让她面对行商对基地(以及漂泊者对都市居民)的传统敌意。

无论如何──晚餐过后,进行最后一次跃迁!

赫汶恒星本身是一团火红的猛烈光焰,而它的第二颗行星表面映着斑驳的红色光点,周围是一圈迷蒙的大气,整个世界有一半处于黑暗。贝泰靠在巨大的显像台前,看着上面蛛网般交错的坐标曲线,赫汶二号不偏不倚位于坐标正中心。

她以严肃的口气说:“我真希望当初先见见你父亲。假如他不喜欢我……”

“那么,”杜伦一本正经地说,“你会是第一个让他讨厌的美女。在他尚未失去一条手臂,还在银河各处浪迹天涯的时候,他……算啦,如果问他这些事,他会对你滔滔不绝,直到你的耳朵长茧。后来,我觉得他不断在添油加醋,因为同样一个故事,他每次的讲法都不同……”

现在赫汶二号已经迎面扑来。在他们脚下,内海以沉重的步调不停旋转,青灰色海面在稀疏的云层间时隐时现。还有崎岖嶙峋的山脉,沿着海岸线延伸到远方。

随着太空船更接近地表,海面开始呈现波浪的皱褶。当他们在地平线尽头转向时,又瞥见拥抱着海岸的众多冰原。

在激烈的减速过程中,杜伦以含糊的声音问:“你的太空衣锁紧了吗?”

这种贴身的太空旅行衣,不但内部具有加温装置,其中的发泡海绵还能抵抗加速度的作用。贝泰丰腴的脸庞已被压挤得又红又圆。

在一阵叽嘎响声之后,太空船降落在一个没有任何隆起的开阔地上。

两人好不容易才从太空船爬出来,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是“外银河”夜晚的特色。冷风在旷野中打着转,一股寒意陡然袭来,令贝泰倒抽一口凉气。杜伦抓住她的手肘,两人跌跌撞撞地跑过平整的广场,朝远方漏出一线灯光的方向跑去。

半途就有数名警卫迎面而来,经过几句简单的问话,警卫便带着两人继续向前走。岩石闸门一开一关之后,冷风与寒气便消失了。岩洞内部有壁光照明,既暖和又明亮,还充满嘈杂鼎沸的喧闹声。杜伦掏出证件,让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海关人员一一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