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分水岭时刻 第一章(第6/7页)

“嗯,我用了佳丽牌空气清新剂,因为有其他气味。你真没有闻到其他气味吗?”

“是有点儿,有点硫磺的气味。让我想起烧过的火柴。”还让我想起我妈妈星期六做了全豆晚餐之后全家放出的“毒气”,可我没有说。癌症治疗会让人放屁吗?

“确实有硫磺。还有其他东西。可绝对不是香奈儿5号之类的玩意儿。伙计,是毛纺厂的气味。”

更疯狂了。但我只用鸡尾酒聚会上荒诞的礼貌口气问了句,“是吗?”

他又笑了,露出大豁牙,昨天他还有着满口牙齿呢。“你很客气,克制住没说出口的是:沃伦波毛纺厂老早就已经关闭了。没错,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一把大火把厂子几乎烧成废墟,那个地方”——他举起大拇指快速往肩后一指——“只不过是毛纺厂的零售店。现在成了游客中心,就像莫西软饮料狂欢节里人们光顾街角莫西店一样[8]。你是不是一直想着要拿起手机打电话给穿白大褂的那帮医生?是吧,伙计?”

“我没打算给任何人打电话,因为你没有疯。”

其实我心里并不确定。“可是,这确实只是一个储藏室。过去二十五年来,沃伦波毛纺厂再也没有生产过一匹布啊。”

“没打算给任何人打电话,那好,那就把你的手机、钱包、口袋里所有的钱,包括硬币,都给我。这不是抢劫,会还给你的。你愿意吗?”

“阿尔,还要多长时间?我还有荣誉论文要改,然后还要交学年成绩单。”

“得看你需要多长时间,”他说,“整个过程只要两分钟。每次都只用两分钟。你要是愿意的话,一个小时就可以四处好好看个遍。但我没有花那么长时间,第一次的时候没有,太震撼了。

去了就知道了。你还信不过我吗?”他从我脸上看到的表情让他抿紧了没有牙齿的嘴。“杰克,求你了。求你了。垂死之人的临终请求。”

我确信阿尔疯了,我也同样确信他刚才所说的身体状况是真的。就在我们谈话的这一小会儿,他的眼睛似乎陷得更深了,整个人精疲力竭。从餐馆一端的隔间到另一端的储藏室只有二十几步,却让他变得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还有沾血的手帕,我提醒自己,还有那血乎乎的手帕。

还有……人有时候很容易顺着思维往下想,可不是吗?“放手交给上帝吧,”前妻常去的那些聚会上人人都喜欢说这句。但是我觉得,这一次是“放手交给阿尔”。不管怎么说,就这样吧。

嘿,我告诉自己,这年月搭乘飞机的程序不是更繁琐吗?他至少没让我把鞋子放到传送带上。

我松开夹子,从腰带上取下手机,放在罐装金枪鱼纸箱上,又取下钱包、一小叠纸钞,大概一美元五十美分,都是零钱,还有我的钥匙圈。

“钥匙戴着吧,不要紧。”

钥匙对我可是要紧得很。但我什么也没说。

阿尔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比我刚才放在纸箱上的明显厚很多。他把钱递给我,“以备不时之需,万一想买个纪念品什么的。

拿着吧。”

“我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钱去买呢?”我自认为问得很在理,好像我们这场疯狂的谈话很正常似的。

“现在别管那么多了,”他说,“我身体正常的时候,回答得也不如亲身经历能回答你那么好,且不说我现在身体情况很糟糕。把钱拿着吧。”

我接过钱,用大拇指点了点。上面是一摞一块面值的,看起来还行。然后我数到一张五块的,钱的样子令人起疑。亚伯拉罕·林肯的头像上方写着“银元券”,左边写着蓝色大字5。我把钱举到光线下。

“你这么举起来是想看看真伪吧?不是假币。”阿尔似乎被我的举动逗乐了,他的声音里透出疲惫。

或许不是——看起来像真的,摸起来也像真的。但是没有水印。

“就算是真钱,也够老的,”我说。

“把钱装到口袋里吧,杰克。”

我照做了。

“你带了便携计算器吗?其他什么电子产品呢?”

“没带。”

“那么,我想你可以出发了。转身看着储藏室的后面。”我还没转身,他拍了下额头说,“哦,上帝!瞧我这脑子!我忘了黄卡人了。”

“谁?什么?”

“黄卡人。我就是这么叫他的,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拿着这个。”他翻了翻口袋,递给我一枚五十美分的硬币。我好多年都没见过这个了。

可能从孩提时代之后就没再见到过。

我在手心掂了掂,“你不会想把这个给我吧?

没准很值钱呢。”

“当然很值钱,值半美元。”

他开始咳嗽,这次咳嗽像强风般摇撼着他。

但当我向他走去时,他挥手示意我离开。他靠在顶上放着我那些东西的纸箱堆上,朝餐巾纸里吐了口痰,看了一眼,畏缩了一下,攥紧拳头。他枯槁的脸上开始淌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