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贡品 2希望(第3/4页)

挨饿在十二区是家常便饭。谁没见过那些挨饿的人?没法干活的老人、姊妹众多无力养活的孩子、在矿上受伤的人,他们被迫流落街头。不知哪天,坐靠在墙边,身体已经僵直,或者躺在“牧场”死去。常有人家传来嚎啕的哭声。那些治安警会来收尸,他们谎称这些人得了流感、传染病或者肺炎。饥饿永远不会是官方承认的死因,可这欺骗不了任何人。

我在一个淫雨绵绵、冷风刺骨的下午遇到了皮塔·麦拉克,那时我去公共集市,想拿波丽姆的一些破旧的婴儿服换点吃的,可我的东西无人问津。尽管以前跟爸爸一起去过几次矿井附近,可独自一人来到这满地石子、荒蛮崎岖的地方仍感到很害怕。我身上穿着爸爸的猎装,雨水已把它完全打湿,我感到彻骨的寒冷。三天来,我们只喝热水,吃一点我在橱柜角找到的干冷的薄荷叶。集市闭市的时候,我冻得浑身发抖,衣服包裹也掉在泥地里。我不敢去捡,怕一头栽到地上就再也起不来了。再说,反正那些衣服也没人要。

我不能回家,回去面对妈妈直勾勾的眼神和妹妹深陷的脸颊、干裂的嘴唇;我不能踏进那屋门,屋子里冒着呛人的黑烟,家里的煤用完了,我只能从林子边捡些湿柴火用。我已全然无望!

我在商店后边泥地里踽踽独行。这些商店把东西卖给城里最有钱的人,商人就住在楼上,我实际上是在他们的后院走。我记得当时的花园还没种上春季植物,有一两只羊被圈在圈里,一只湿淋淋的狗弓着背被绑在柱子上。

任何偷盗行为在十二区都是被禁止的,偷盗者会被处死。我脑中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也许在垃圾里可以找到点吃的,这没人管。也许在肉铺能找到些剩骨头,或者在杂货店找到些烂菜,没人会吃这些东西,但我家人已经饿极了,她们可以吃。可真不走运,垃圾桶刚倒光。

经过面包房时,刚出炉的面包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使我一阵晕眩。烤炉就在后院,金色的火苗散发出浓浓的暖意,涌出敞开的厨房门外,一股暖流和面包的香味掠过,我像是受到催眠,迷糊晕眩;可阴冷的湿雨像冰凉的手指,打在我的脸上,迫使我恢复了意识。我掀开垃圾桶的盖子,里面空空如也,太无情了。

这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冲我尖叫起来,我抬起头,看到面包师的老婆在冲我喊,叫我赶快走开,不然就叫治安警来,她还说看到“夹缝地带”的野孩子在她家的垃圾桶里乱扒真让她恶心。这些粗话一声声地敲打着我,可我却无力反抗。我小心翼翼地把垃圾桶的盖子盖上,一边向后退,这时我看到了他,一个金黄头发的小男孩从他妈妈的背后探出头看着我。我在学校见过他,他和我同年级,可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经常和城里的洋孩子在一起,我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叫什么呢?这时,他妈妈回到面包房,嘴里还在嘟囔着。我朝他家的猪圈后走去,到猪圈另一侧的一棵老苹果树下,无力地靠在树干上,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一想到要空手而归,我突然坚持不住了,膝盖酸软,颓然瘫倒在树下。实在承受不了了,我太疲倦、太虚弱、太难受了。“让他们去叫治安警,把我送到福利院吧。”我想,“或者干脆让我死在这儿,死在这雨里。”

这时,面包房里一阵嘈杂,我听到那个女人又叫了起来,还隐约听到了打骂声,我正在纳闷发生了什么事,却听到有人从泥地里朝我走来。我暗想:“这一定是她,她要拿棍子把我赶走。”可来的人不是她,是那个男孩,他的臂弯里抱着两大块面包,面包准是掉到了火里,外皮被烧得焦黑。

他的妈妈仍在喊着:“拿去喂猪,你这蠢货,体面的客人才不会买这烧焦的面包!”

他开始把煳面包大块大块地撕下来,扔到猪槽里。面包店前门脸的铃铛响起来,他妈妈赶紧跑过去支应客人。

那男孩再也没朝我这边看一眼,可我却在死死地盯着他,是因为他手里的面包和脸上的伤痕。她用什么东西打的他呀?

我的父母从没打过我,我甚至不能想象他们打我。男孩又朝面包店看了一眼,好像要确认一下是否有人,他的注意力又回到猪的身上,接着朝我这边扔了一大块面包,很快又扔了另一块,他的这个动作很麻利。之后他又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面包房,关上了身后的厨房门。

我看着面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面包太好了,除了有点煳,它完美无比。他是让我拿的吗?准是。面包就扔在我的脚下。趁着没人看见我赶快把面包塞进衣服里,把衣服在身上使劲裹了裹,赶快走开了。面包的热气烫着我的皮肤,我裹得益发紧了,我把这命根子紧紧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