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第2/7页)

武伯英想,如果自己假装没有发觉呢,如果自己不转身呢,如果自己一直走到车边呢,罗子春是不是就会收起手枪,乖乖随着坐进车内,而不至于这么绝望呢?可这想法已经迟了,董子祠的哨兵惊呼了一声,条件反射似的端起了步枪,指着罗子春随即打开保险。静思庐那边的三个哨兵,绷紧的神经瞬间被拨动,原地未动先端起了步枪,齐齐瞄准了罗子春。举枪动作哨兵已经演练了无数遍,职责所系,性命攸关,不容一丝怠慢。

武伯英刚张开嘴,枪声响了,四个哨兵同时开火,把罗子春打倒在地。巨大激烈的枪声,把他的叫声盖了下去,连自己都没听清在喊什么。他合不拢嘴唇,如同一个傻子,眼睁睁看着罗子春扭曲身子,跌倒在董子祠门前湿地。他突然意识到,罗子春不是要暗杀,他是在寻求自杀。他的瞄准线,就没有真正对准自己,开枪射击也只会打入身后的院中,或地面,或树干,或门窗!

枪声刚停,武伯英已经扑了过来,先拿下罗子春的手枪,扔在泥水里。然后双手掬起他的头看生死,轻声叫着外号——骡子,骡子。罗子春眼睛还睁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十几颗子弹射穿了身体,鲜血汩汩从嘴中朝外涌着。几秒钟之后,罗子春眼中残存的一丝光亮,瞬间消失,身子一松,脖子变软,脑袋瘫在他手中。哨兵们还不放心,久久端着枪杆,瞄准尸首不放。

董子祠里没睡雨觉的十几个人,听见枪声冲了出来,直朝门口扑。卫队长提着手枪,第一个跑到门口,惊讶地看着一切。手下们也都到了门口,训练有素,自动将整个街道封了起来,围成一个大圈,将枪口朝外对向三面。卫队长过去捡起罗子春的手枪,检查了一下,凑过来看了看说:“武专员,这不是你的人吗?”

武伯英的脑筋此刻停转,被突然的变故打蒙,这是昨晚没想到的可能,也是最可怕、最伤心的可能。这种可能现在发生了,手中就端着罗子春的脑袋,人已经死了。他满心悲悯,宁愿被打死的是自己,而不是这个对幸福充满幻想,对未来满怀憧憬的青年。

“枪里没有子弹。”卫队长把拉开的空枪交给一个手下。

武伯英抬头看看他,满眼都是悲愤,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不怪哨兵,他们救了自己,除了罗子春,谁都不知枪里无弹。胡公馆和蒋公馆一样,都是森严戒备不可动武的禁地,掏枪就是找死。武伯英低头看看罗子春,伸手抹下了他的眼皮,人死气散,眼皮没有一丝回力,遮住了眼睛。

武伯英脑子很乱,想不到罗子春为何这样,却对引发他举动的原因,和此举造成的后果,疑惑重重。他明知必死还是掏枪,拿着空枪寻死,枪口虽然对着自己,却根本就不想置人死地,那么他的死就是一种表演。武伯英意识到,只因为没有惊动哨兵,他才做出了另外一种选择,把这个剧情继续下去。那么他表演给谁看,肯定不是自己,也不是警卫,应该还另有观众。被十几发子弹击中身体,他有很多种不受控制的姿势,可以前扑,可以侧倒,可以后跌,可以原地委顿。他偏偏在倒地之前,用尽最后一丝力量转体,面对南边不远的城墙倒下。曲终人散,主角谢幕,面对的就是观众。

“快,守住城墙,上面有人!”武伯英大声命令卫队长,撂下罗子春的尸体,顺手掏出柯尔特手枪,举着朝城墙跑去。

不用卫队长指挥,十几名卫士都把枪口掉转,瞄准城墙内侧女儿墙一线。又有更多的卫兵携枪出来,也都用枪指着城墙。卫队长跟着武伯英朝城墙跑,一些卫兵保持枪口斜上的姿势,朝城墙围了过来,而其他人继续用枪口看护城墙顶部。跑得太近,反倒看到城墙上更少,武伯英离城墙十丈左右停下来,这是最佳喊话距离。卫队长和手下也跟着停下,远远近近,用几十杆枪压制。

“下来,我看见你了!”武伯英声嘶力竭喊,悲愤焦急,音调非常难听。

墙顶没有动静,无人一般,但是武伯英坚信,一定有人在上面。他有直觉,刚从静思庐出来,他就有种直觉,似乎城墙上面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当时还说想得太多,现在看来就是事实。“下来,你跑不了!”

等了几分钟,墙顶还是没有一丝反应,武伯英不再喊话,举枪死死盯着女儿墙,随时准备射击。卫队长相信判断,以为他看见有人在上面,吩咐手下去拿梯子,准备登墙捉人,故意把命令大声发出,恐吓隐藏的刺客。这一招果然奏效,一把手枪从女儿墙后被扔了下来,接着一个穿着胶皮雨衣的男子举着双手,缓缓站起来。男子是丁一,武伯英、卫队长都认识,他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显得有些可怜,看看墙下的人,既无奈又无畏:“拿梯子,把我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