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阳历二十二日星期一,武伯英带着三个手下来黄楼上班,罗子春提前走了,彭万明留守。他掏钥匙开门前,电话铃就响了,不想接就让它响着。只要接线员不拔插头,电话就会一直响下去。应是葛寿芝打来,借着下棋问调查进展。铃声实在吵人,他就去徐亦觉办公室,却房门紧闭。只好回来拿起电话听筒,却是师应山,响了这么久,内容果然不一般。侯文选报告,找见了洪老五,就藏在城西南角的甜水井。武伯英赶紧关门下楼,给手下都没招呼,驾车匆匆去了侦缉大队。

师应山已在大门口等候,上车同乘,说清了经过。侯文选昨天得到消息,有人疑是在梆子市见过洪老五,他就在那一带蹲守。虽没发现洪老五,今早却碰见了他以前的一个喽啰。侯文选跟着蛤蟆鱼儿找蚧蛙,果然发现了藏身的小院子,赶紧守住让个洋车夫到侦缉大队报信。师应山一接到报告,把两个行动小队派了过去,自己单等武伯英。

巴克车刚从夏家什子拐上柴家什子,南边枪声大作,放鞭炮一般,街上人分不清远近,纷纷隐蔽。武伯英加大油门,循着枪声来源,快速朝南驶去,有胆大爱热闹的市民,也朝南小跑。远远看见一座小院门前,靠墙贴着几个人,连忙停车和师应山跳下来,掏手枪上膛,打开保险提在手中,低头弓腰朝门楼跑去。

紧靠门边的是侯文选,拿着手枪不停朝院内偷窥,喘气报告:“中统的人已经攻进去了。”

“中统的人,谁?”武伯英很诧异。

“刘天章刘主任。”

“他怎么知道?”师应山也很意外。

“碰见的,他正在这一带找洪老五,一听说就赶过来了。”侯文选朝院里努努嘴,“我们刚围上,他们就来了,洪老五有枪,三几个人都有枪。我说等你们来了处理,刘天章不听,他官高我也没办法。他叫人硬攻,就叫他们攻吧,有两个已经挂花了。”

院子里又传出了一阵急如炒豆的枪声,和着大呼和哀叫。武伯英和师应山紧贴门墙,一前一后闪了进去,一具尸首四仰八叉躺在门内,脸被子弹掀去了半个。旁边靠墙坐着一个中统人员,捂着肚子轻声呻吟,血从指缝渗了出来。刘天章持着柯尔特手枪,趴在院中一棵老柿子树边,指挥四五个手下,猛攻东边厦房,密集地朝唯一的南窗射击。正房已被中统行动队占领,蹲着三个举枪人,等候命令。

院内气氛非常紧张,刘天章看了看二人,没打招呼,大声指挥手下用火力将木格子窗户封死,虚张声势叫道:“停止射击,去找三个手榴弹捆成一捆,把拉线缠在一起,给我拿过来!”

手下们得令停射,枪声暂歇,又对峙了几分钟,突然屋里声嘶力竭喊叫。“不打了,不打了,别打了!人都死了,就剩我了!我投降,我投降!”

刘天章听言,低身从柿子树小跑到南窗边,侧首对窗棂喊叫,把满是窟窿的糊窗白纸震得共鸣。“洪老五!缴枪不杀!把枪扔出来!从窗子扔出来!”

少时上窗被窗杆撩起,手枪被扔了出来砸在房台上,是两把过时的转轮手枪。刘天章略微偏头,看清撑窗杆伸出的位置,判断洪老五的位置和自己相同,只是隔着砖墙。他对枪械熟知,听音辨枪,继续厉声喝道:“还有一把!你的枪!扔出来!”

上窗再度被手掌撑起,撑窗杆被另作他用,挑了一只大毛瑟手枪出来。刘天章猛地旋身正对窗户,同时手枪伸进窗缝,只见黑暗中有双眼睛,近在咫尺。开窗人就是洪老五,他一手小心翼翼抬窗子,一手小心翼翼挑手枪,没想到会被枪口正对面门,没来得及反应。刘天章没细看,抠动了扳机,这场枪战第一颗子弹射了出去,用在了贼首身上。洪老五来不及惨叫,脑袋就被开花,柯尔特的威力尽显,距离太近,轰然一声居然把他打了起来,撞到厦房东墙上。

刘天章伸手撩起上窗,朝里边观察了一下,大声招呼:“都进来!”

一切又归于平静,包围小院的中统特务和侦缉警察,一起打扫战场,清理尸首抬伤员。四个匪徒包括洪富娃全被击毙,两个中统行动队员受了伤,重伤的被子弹贯穿肚子倒也无碍性命,轻伤的肩膀被流弹擦掉一块皮肉。

刘天章退出枪膛里的子弹,抽出弹匣重新压回,对杀人毫不为意:“打死也好,交给你们,拖拖拉拉才审问,我倒不好给下头交代,也不好给林家交代。”

武伯英关上手枪保险:“唯一的活口,也没有了。”

刘天章听言一笑,武伯英和师应山都未笑,带着不满看烂腿老五的尸体被从厦房里抬出来,越发笑不出来。一个中统手下从厦房里出来,急急附在上司耳边,情绪尚未稳定,想说悄悄话却很大声。刘天章连忙把头趔了一下,躲避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