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主义的理想:社会主义和民主主义(第3/13页)

从政治上说,我以为,中国如同其他国家一样,亦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革命的路,一条是反动的路。反动的路,在把政权放在剥削阶级手中,但叫剥削阶级自动地放弃他们的政权,或自动地限制他们的剥削,予以增进人民的福利。耶稣、孔子和今日的教授者们所倡导的第三条路便是这一条路……革命的路,在把社会上被剥削的阶段联合起来,向剥削者阶层以和平的或战争的手段,夺取政权,根绝或限制剥削者的权利,予以保障被剥削者的生命、健康和自由。[115]

樊教授的希望是中国能够转型成为“自由社会主义国家的典范”。但是他很仔细,特别强调了“自由”这个词。就在这个时候,常有人表达对社会主义中国将变成苏联附庸的担心。很多左派,包括共产党,发现他们在这一点上很容易受到攻击,于是他们做了一些事情来否认中国和苏联之间必然有这样的关系。一般的论调是中国必须找到最适合中国特殊国情的通向社会主义的道路,改变中国的责任完全担负在中国自己身上。[116]

对很多这样的知识分子来说,还有一个更难的问题,这个问题源于他们同时信奉社会主义理想和民主主义理想。孙宝毅在1947年张君劢同意让自己的民主社会党加入国民党政府后,与他断绝了关系。孙宝仪批评张君劢过分信奉英美式的政治民主。张曾经说过,事实上不可能从经济民主——他在这里把经济民主等同于苏联的经济系统——进化到西方实行的政治民主。孙这边辩论道,按照张的定义,从政治民主进化到经济民主同样不可能,因为西方的民主政党全都由资本家控制。

然而孙真正反对的,是张的“非此即彼”的处理问题的方法。我们需要投票,我们也需要饭碗,孙断言。既然英美和苏联的系统都没有同时给我们这两样,那让我们从每个系统中提取我们想要的,将其余的拒之门外。[117]大多数自由主义者毫无疑问赞成如此概括他们的理想。但是问题依旧存在:吸取什么?拒绝什么?怎么吸取?怎么拒绝?

张东荪是少有的几个致力于直接解决这个问题内在复杂性的人之一,但是他也没有对解决的办法给出直接的回答。在强调计划经济对于发展生产的重要性时,他建议平等和自由必须受限制,只能在计划所允许的范围内存在。在一个计划的社会里,生产的所有障碍都被扫除,还需要问自由是否被限制,平等是否被损害吗?他似乎对此也不是特别关注。“至于制定计划以最大限度地保留自由和平等”,他写道,“那是计划制定者的事,这里不做细节讨论。”还有一点是他不愿意放弃的。他称之为文化的自由,或者是文化和思想的绝对自由,他将它作为进步的政治系统的保证。一旦文化自由的种子播种下去,他总结道,它就不会停止生长。这将在中国培育自由的传统。[118]

张的一些见解涉及很多通常与民主相联系的制度,这些见解与他对自由和平等原则的论述是一致的。他辩论道:英美的立宪制政府无法在中国存活。比如不可能举行自由选举,因为会被现有的有权势的党派操纵,谋求自己的利益。他宣称中国共产党、国民党和民主同盟一起代表了国家的所有利益。因此,“当这些党派共同协商,表面上看似乎只是党派间的事,事实上它意味着真正的民主。”为此,他着力强调了两个概念——妥协和制衡,称它们是实施民主政治的前提条件。[119]

另外一个对这些观点中的一些所见略同的是梁漱溟。他论述到,考虑到中国的文化传统,英美式的政府无法在中国建立。他坚称竞选从根本上与人们的习俗和行为不兼容,一部民主的宪法绝不可能在中国存在。然而像张一样,梁不愿意完全放弃希望。他建议一组专家能够发明另外形式的不需要选举也不需要有西方式宪法的民主政治系统,以此符合中国的国情。[120]

然而大体上,将对这一主题的见解付诸笔端的大多数人并不像上面几位那样,对中国民主原则和制度的未来抱悲观看法。另一方面,也没有人愿意持“阻碍不过尔尔,没什么可怕的”这样的观点。经济学家谷春帆表达了一个相当典型的观点:虽然对中国来说,民主政治作为政府体制的一种具有缺陷,但这些缺陷是能够被克服的——虽然是逐步地克服。[121]

另一位作者,郭叔壬也同意这个观点。郭特别批驳了张东荪和梁漱溟的观点,提醒他们立宪民主不仅仅是一种政体形式,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建立。他概述了美国自身在政治发展上所经历的困难:很多州在联邦宪法通过后还是与它有冲突;工业的发展引起了社会不公,而宪法无力于阻止这种现象;政治和行政部门经常有腐败,选举也时常被操纵。但是诊治办法逐渐才能找到,有的时候这个过程很艰难。基于美国经验,他总结道:“我们不能因为有人操纵就怀疑体制本身,就放弃将它付诸实施的努力。……这个体制的理想必须成为人们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一部分,从而使这个系统成为我们文化的一部分。至于缺陷,我们可以不断地努力克服。”[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