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塔拉瓦环礁(第4/45页)

柴崎粗硬的头发中已经有许多白丝了,但仍然野心勃勃。他站在一个峻工的大防空洞顶上,摘下墨镜,用手遮住太阳的毒焰,目光落到形影不离的指挥刀上。一群与他同时代的将官们浮现在他脑际。山下奉文打下了新加坡啦,饭田祥二郎侵吞了缅甸啦,本间雅晴在菲律宾几乎捉住麦克阿瑟啦,今村均征服了荷属东印度啦……等等。他已经从戎三十五年,仍毫无建树。他嫉妒他们,可是并未感到无能为力。他知道自己多舛的命运会有转折,也许遥远,也许很近,就在塔拉瓦。

太阳西斜了,没有风,麻疯桐叶垂下来。人们的汗水在皮肤上凝成盐霜。由于岛上淡水稀缺,人们很少洗淡水澡,满身污垢,盐霜一层叠一层。东一摊西一摊的日本工程兵渐渐抬起头,似乎想歇一歇。柴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们跟前,双手攥拳,大声吼着:“诸君,加油干吧。美国鬼子快来登陆啦!卖力点儿!”

黄昏,太平洋上燃烧起嫣红姹紫的晚霞,一艘货轮从环礁西边和南边的缺口水道开入塔拉瓦的大咸水湖。贝蒂欧岛向咸水湖的一边有很宽的礁盘,船无法停靠在岛上。柴崎登岛不久,就指挥配属他的第四舰队海军工程队用椰木修筑了一道六百米长的栈桥。无论涨潮落潮,船都可以停靠在栈桥北端的码头上卸货,十分方便,咸水湖成了巨大的避风港。

名为“曙丸”的货轮在码头上挂缆以后,各种军用物资、器材和生活用品很快卸到岛上。随船来了一位《读卖新闻》的记者贺川英良,专门来采访吉尔伯特前线。柴崎把他接到自己的指挥部。那是一座截头四棱锥金字塔式的大碉堡,钢筋水泥壁厚两米,大部分都深扎在珊瑚沙下面,与其说是一座丑陋的宫殿,不如说象座监狱。它是一只任何炮弹都无法摧毁的永恒的大保险箱。

柴崎请贺川用饭。勤务兵铺上白布,放上一碗酱汤、一碟腌鱼头、一碟咸萝卜条,还有一瓶白酒。吃到中间,勤务兵又端来一碟裙带菜。“偏远荒岛,实在拿不出象样的东西来招待您,请多关照啦。”柴崎举起酒杯。“东京有什么新闻吗?”

贺川也举起杯子:“多谢。国内很吃紧哪。自从瓜达尔卡纳尔撤退以来,俾斯麦海战中损失很大,估计敌人要大举进犯。其他的无非是围棋赛啦,菊花会啦。国内也很困难,食品配给少,发外食券。稍有点儿劳动能力的妇女和老人都承接了政府的军用品活。我们正在集中力量生产飞机。”

柴崎表情严肃地说:“贺川君,拜托贵报转告国内父老:皇军士兵将在防御战中证明,他们坚如磐石。请天皇陛下圣心安乐”。

“多辛苦啦,柴崎将军。还有什么要转告的吗?”

柴崎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他的思想。他终于说:“美军反攻菲律宾也好,进犯日本本土也好,中间都隔着密克罗尼西亚群岛。它东西长三千海里,构成我军的防线。它虽然有上千的海岛和珊瑚礁,关键的只有三个群岛,像卷心菜一样一层层包起来,保卫着日本。贺川君,您看,最里层是马里亚纳群岛,中间是马绍尔群岛,最外层就是吉尔伯特。只有在这些群岛的某一个海岛上占据飞机场,才能掩护舰队在下一个群岛登陆。一环扣一环。用美国人的话讲,就是一串多米诺骨牌。吉尔伯特群岛只有马金岛和塔拉瓦岛有机场。马金环礁的机场是水上飞机场,陆基飞机不能使用,只有塔拉瓦环礁才是关键。”

柴崎的脸色更加严峻了,在惨白的气灯光下,在墓穴般的指挥所里,俨似带着赴死气概的武士。他大声说话,露出尖利的牙齿:“塔拉瓦是第一块骨牌。尼米兹一定会把手伸到这里。我要砍断他的爪子。塔拉瓦自夸是东京的门锁。”

贺川受了感动。他酒喝多了,脸涨得通红:“柴崎少将,日本国民会感谢您的。阴暗的战局中。他们需要鼓舞。天皇陛下的圣心也该得到安慰。”

酒后,柴崎显得气度轩昂,像著名的武士武田信玄和楠正成。他吟了俳句,唱了自己家乡一带的民谣。他谈笑风生,富于儒将气派,甚至谈及今井登志喜[2]教授的西洋史、松冈洋右前外交大臣的政治见解和笠信太郎先生在《朝日新闻》上写的经济评论。他说他内心倾向近卫文麿公爵内阁的温和路线,这一点同《读卖新闻》总经理正力松太郎先生的观点很接近。但是他苦笑着说:“战争中,我首先是军人,然后才是日本人。既然打,就必须打得象个样子。”

他们谈得很晚,柴崎没有出去检查工程进度。自从登上贝蒂欧,这还是头一次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