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何去何从

五人组成的临时支部会上,产生了严重分歧。

在宝界岭建立根据地已属无望。三十九人的队伍,失踪三人,逃亡二人,中毒死去六人,在行进中倒地而死一人。

也许这个倒地而死的人,比那六个中毒者更令人震撼。那时他们草草掩埋了六个战友之后,准备改变一下环境,天气冷了,他们翻越一个并不太高的山垭口,在向阳的山坡上重建营地。

一个游击队员在揪住一棵蒿草向上迈步时,好像突然滑了一跤,一头拱进草丛就不动了,这种行军睡觉的事是常有的。可他们并不缺少睡眠,他的右臂前伸,左腿前跨伏在那里,保持着攀登的姿势,当后面的队员来扶他的时候,软塌塌的身体虽有余温,却已经毫无反应,开始僵直。

“啊,死了!”扶他的人一触到发冷的皮肤就低声惨叫了一声,急忙把手缩回。

所有人都惊呆了,“怎么会死了?不可能!”

万世松急忙赶过来,从那个用黑布补了洞的挎包上认出是二营的战士。他蹲下去:“小王!”他轻声叫着,不相信他会这样毫无声息地死去。

他翻转过小王的身体,小王的脸已经没有一丝生气了,两只凝定的眼睛望着白云飞驰的天空。

“这么容易,像颗落地的种子……可是,他还不到二十岁啊……”

万世松无泪而泣。

“坚持,等于慢性自杀!”万世松巡视着四个党员的脸,激愤地说,“坚持不是坚定性,坚持也不是目的。我们这支队伍应该先求生存,后求发展,现在天气越来越冷,衣食无着,我们必须离开宝界岭。”

一场难堪的冷场,显然,队长的意见是针对政委的意见来的。

“我不是不同意离开,”王振华透露着不满,带着几分勉强说,“可是,我们向哪里去呢?哪里会比宝界岭更适合建立根据地呢?”

“我想,红军主力既然已经远去,我们应该回中央苏区去,那里有坚持斗争的部队,那里有群众基础!”

“不!我想过了,”王振华说得很坚决,甚至有点居高临下,“上级给我们两个原则:一是在宝界岭一带建立根据地,一是追赶中央红军。”

“我们能追得上吗?”万世松说得有些冲动,他被王振华不通融的态度激怒了。

“怎么不能?去跟二、六军团会合的方向是明确的,我们部队很少,行动迅速,怎么能追不上?只要我们突袭一个村庄,打一个富豪,我们的衣服粮食也全都有了。”

可是,支部委员们认为这种分歧应该交给队员大会来表决,听听大家的意见,集思广益。

队员大会是很容易召集的,二十几个人,坐在向阳的林间空隙的草地上。万世松首先报告了目前的处境和回苏区去的意图,而后介绍政委的想法,请大家讨论、表决。

王振华在大家讨论前,进行了长篇讲话,他在部队时就是一个立场坚决、善于总结、长于概括的政治工作者,如果不是这次被打散,渡过湘江之后,他很可能提升成营政委。

他向队员们描绘了一幅追赶主力红军的生动的图景。他用慷慨激昂的语言和热烈的情绪鼓励大家,他又述说了自己的血海深仇,他要求每一个革命者不要有任何畏惧,任何时候都要有一往无前的精神。他讲,红军主力是大远征,他们游击队要来个小远征,他们将会在追赶主力红军中创造奇迹。

可是,队员们对王振华的立场坚定性和豪言壮语不感兴趣,所有游击队员除了个别是湖南人以外都是江西苏区人,无论感情上还是理智上,都倾向队长的意见。他们认为回苏区比去追赶红军主力更具希望,即使回苏区比追红军冒一倍的风险,他们也还是愿意回家乡。正像在座谈会上队员所说:

“就是死,也比死在外乡好。”他们有感于牺牲在战地上和山野里的战友,思乡之情在每个队员心中犹如春风野火漫卷起来,已成燎原之势。他们竟然喊出“杀回老家去”的口号。

作为游击队的政治委员,王振华比任何人都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付诸表决,他的提议被否定是必然的,但他用什么办法来改变这次表决呢?

他把一切怨怼都归结在万世松的提议上,“是他利用了群众的思乡之情达到个人的目的,这场反对我的决定的情绪是他煽动起来的!这是一个原则性的斗争,何去何从,跟着谁走,是关系到革命利益的大问题,这种情绪不正是畏避艰险的右倾情绪吗?这不是失败情绪的反映吗?这不是在苏区时被批判的右倾保命斗争的延续吗?”王振华被自己的想象激怒了,“还有,这还关系到领导权的问题,他仗着自己是营长,就不把我这个比他低一级的指导员放在眼里了!这是知识分子的劣根性,轻视工农群众,这是知识分子的动摇性和软弱性,遇到困难绕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