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博古与李德(第2/4页)

后来,他在上海礼查饭店和美国人的公寓里,秘密纵览中国政治风云和军事局势时,他更下定决心大显身手了!他在为巴伐利亚共和国而奋斗的街垒战中没有施展的宏图大略,很可能要在中国这块古老神秘的土地上得以实现。也许他可以用超人的才智与胆魄,来唤醒拿破仑害怕的东方睡狮。中国的土地太大了,人口太多了,在如此幅员辽阔的画布上,大笔挥洒,将画出多么灿烂的革命巨图呀!

但是,在上海时,地图上展示的图景很不具体。他把一些靠间接得到的材料画成数字和草图,拍在微型胶卷上,送往莫斯科。共产国际靠这种形势报告所作出的战略方针和各种指示,是否正确和具有实践意义就只有老天知晓了。

直到经过千难万险成了“独立房子”的主人,李德才对中央苏区的武装力量有了最初的印象和真实感。

或许,对于这样一个献身国际主义革命事业的人,不管他成功还是失败,也不管他性格上、生活上有多少弱点,我们都不应该嘲讽和蔑视。如果他是胜利者,那“独立房子”就是应有的礼遇,如果他失败了,“独立房子”就变成了搞特殊的典型。

以成败对错取人,是一种浅薄。

在这种时候,李德并不认为自己已经失败。可是,他注定不是一个真正的领袖人物,他不具备在政治生活舞台上那种精湛的演技——掩饰内心真正的感情。很难从政治家温存的微笑里看出内心的杀机;也不会从政治家的谈笑风生中看出他内心在哭泣;很难从政治家充满自信的言谈里看出他内心的失望;也不能从他的泰然自若中看出内心的怯惧和空虚。

李德,无法掩饰湘江之战给他造成的心灵创伤,无法掩饰对红军前程和对自己未来的忧虑。喜怒哀乐皆形于色的人,干不成大事!

博古也跟他相似,很容易冲动。冲动,容易暴露自己的真情。他的忧虑似乎比李德更甚,因为李德责任虽重,但毕竟是客人!

二人虽然都很困倦,但由于心事重重,却很难入眠。

李德坐在一张竹床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他的思绪很乱,无法凝聚到一个焦点上进行思考。

“这一仗没有打好,”博古躺在另一张床板上,颓然地说,“给毛泽东的非组织活动以借口。”他的俄语说得不像平时那样流利。

“是真的还是传说?”

“当然是真的。起先,他是跟王稼祥在一块儿,现在,洛甫又加进去了。有人称他们为‘中央队三人团’……这不是搞小宗派吗?”

“他们能谈些什么呢?”

“还不是散布失败情绪?他几乎向他能够密谈的所有人宣传他的观点,说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了,是由于我们战略上的错误。说西征是仓促的逃跑主义,无准备,无计划,无目的……”

“这是不公平的!”李德丢掉烟蒂猛然从床沿上站起,在屋子里急步绕圈,像只困兽急于突破囚笼,但他终于压抑了冲动,停在博古床前,“打了败仗,优点也成了缺点。”

博古也坐了起来,他的眼镜闪着亮光,颇带几分追悔地说:“看来,项英同志提出的警告,并不是多虑。让他跟随大军转移,这是一个失策。”

“问题是洛甫和王稼祥,他们都是莫斯科来的同志,都是坚决贯彻国际路线的布尔什维克。为什么跟反对国际路线的毛泽东搅在一起?”

“是的,我得找机会跟洛甫谈谈。毛泽东不断用他的反围剿胜利唤起这些人的回忆和对比。人们在遭受挫折时很容易怀念过去,不能小看他的影响。”

李德眼前又出现了湘江边可怕的一幕,声调变得奇特而带凄恻地说:“我们唯一的出路是早日与二、六军团会合!”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几乎成了他的祈祷词。在总司令部的军事会议上,新出现的敌情,给与二、六军团会合的计划罩上一层阴影。

李德说得不像往常那样有力。博古这时才注意到这两个月来李德经历着一个深刻隐蔽的变化,特别是最近几天,他满脸淡黄色的茸毛和胡须,抹掉了往日的勃勃英气,微蓝色的眼珠也失去了晶莹的光彩,潜溢出一种郁闷难抒的痛楚。

博古还发现,李德说的“我们一定与二、六军团会合”与“我们唯一的出路是与二、六军团会合”所含的心理因素是有微妙差别的。难道他对与二、六军团会合失去了信心?

李德并没有丧失信心,但被湘江边的那一幕惨景深深地刺伤了。那个惨死在他面前的参谋的身影老在他面前闪现,那生涩的令人产生亵渎感的目光直刺他的胸膛,使他产生了一种宿命感。他朦胧地意识到脚下就是他事业的顶点。他的悲剧在于徒有雄才伟志,前程却再无进境。他承认并不了解中国。他也知道,权力之争有时是很激烈的。他在苏联的年代,就曾处在权力搏斗之中,那是十分残忍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