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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哪有什么彻底安全的天国?还是给后人发现了,也抄了人家的祖坟!

廷俊一拍脑袋,倒是呢,听说这里要保护起来,将来成为一个旅游景点呢!

他爬得气喘吁吁,到底是年纪大了,不像年轻时候上山下山像一阵风似的。他说,爹妈把家往山下搬的时候,年纪也不轻了。爹一辈子性子硬,到头来还是融入山下的社会了。

走走停停,还是爬到半山腰。山上山下全是柏树,只有半山是层层叠叠的红苕地,满地的红苕藤长得正旺。正田说,这些年山上缺水,水田都成旱地了,每年种两季:冬天种麦子或油菜,夏天种包谷、红苕。要是遇上干旱,就没什么收成。山这样高,难得挑水上来灌苗。

在一块红苕地前,他站住了。凭着一种奇异的直觉,他觉得这就是原来的家。

他眯着眼眺望对面的山体,又看了看安家山的走势,最后站在地中间说,这就是我原来的家!

正田和正财笑起来,正财说:二爹的记性太好了!

正田说:我还记得很清楚,房外有一圈围墙,墙上爬满了蔷薇和金银花。房前的那棵核桃树,婆婆每年过年时都要砍一条口子喂米饭,说来年能结更多的核桃哩!

是呀,那核桃树呢!

说也奇怪,自从搬到山下,核桃树在那年冬天就枯死了。爷爷想把那三棵树移到山下的,后来只移活了一棵核桃树,橘树也死了。爷爷说,人挪活树挪死,看来比人的适应力差多了,树是恋家恋旧的,只能在熟土中生活!

廷俊也听得认真,正财说:大哥,这些年长进了,说的话很深哦!

正田憨笑着,我是栽树的嘛,只对树子了解一些。其他的事,还是老弟见多识广。

正田包下了安家山嘴上百亩的林地,打算开辟一片核桃园。

他一屁股坐在苕埂上。正财忙拿了一个塑料口袋,垫在他的屁股下。

他说:你们往前走吧,我要在这里歇一会儿,抽一袋烟。

廷俊给大家使了一个脸色,众人便退出红苕地。

他掏出烟袋,用火柴点燃烟丝。望着对面的青山,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虚无中。

房子、花和树。爹、妈和我们。一幅幅画面叠映而过,瞬间又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也没发生过。眼前这一片安静的红薯地,夕阳给叶子镀了一层金黄的薄纱,寂静中显得格外美丽。

爹,妈,还有我们过去的家,我回来了,梁草回来过。

他对着幻梦般的苕地说话。末了,敲掉烟锅里的烟灰,站起来往地边走。走到路上,再回头望了一眼,仿佛跟什么东西告别。

老人坟就在离堰塘不远的地方。堰塘里长满杂草,两头黄牛正在吃草,仿佛品尝着香甜的美餐。

村里人都称这叫月亮塘,白天晒太阳,晚上晒月亮,草长得比任何地方都快,可见地下水还是有的,正田说。

放牛的老妇人向正田打招呼,正田也招呼道:梁大妈,看牛哇?

被称为梁大妈的女人说:你们家来远客了,一看就是富贵人!

廷俊说,大妈,是我二爹回家来哩!

哪个二爹?老妇人刨根问底。

梁草二爹。

不是死了吗?坟在那边哩!妇人指着不远处的荒坟堆说。

你们家当了光荣烈属呢!不像梁政明,弄了个半残废回来,还跟地主、富农一起挨斗,年年冬天吆牛耕队里的冬水田,泡烂了双腿,死得惨哦!妇人说。

解放小声说,干爹,别理她。这是梁廷显的婆娘,嘴巴大,说话像倒豆子,不过脑子,直端端地迸出来,得罪人呢!

她说的梁政明是谁?

梁政明是梁廷显的大儿子,朝鲜战争爆发,自愿申请去当兵。在战场上被俘过,历史上留下污点,回来就抬不起头。现在他的儿子梁朝品是这个生产队的队长,廷俊说。

堰塘边是一块坡地,也种着红苕,苕地通向一片荒坟。梁家村的人死后都葬在这里呢!这是梁瞎子,旁边这个小坟是他老婆的。梁瞎子的后人不孝顺,坟也没修,碑也不立,倒像无主的荒坟似的。正田不屑地看了放牛的妇人一眼说:就知道说东家长西家短,自家的稀饭还没吹冷呢!

紧挨着的就是两位老人的大坟。白色花岗石砌了三层,每层都有上翘的飞檐,檐上雕着腾飞的龙凤。中间的柱上刻着一副联:三亩薄田迎日月,四间瓦房度春秋,横批:勤俭传家。碑上刻着梁德高、敬玉秀之墓,下面是儿孙的名字。廷俊说:这对联是我爹撰写的,他一辈子喜欢念经读古书,就这一次派上了用场。两年前,我们两家商量给爷爷和婆婆合坟,花岗石是从外地运来的,刻石雕花倒是本地石匠的手艺。

要是我在家,也会成为石匠的,我会带着徒弟亲自来做,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