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6/11页)

她回过头时,眼里已经蕴满了大滴的泪珠,干涩的嘴轻轻吸着眼泪的涩味,已经有三天未饮水了,竟然还有眼泪。

她们一直在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行走,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就是异国的领土。女真想,只要向前走,一定就会走出去。

时间像她们的行走一样,又缓慢又痛苦。此时的戈壁在脚下可怕地绵软着,每走一步似乎都让人付出巨大代价,双腿颤悠。女真用力捣了捣戈壁,戈壁坚硬地回应着,震得她的手一阵酸麻。她明白了,是自己太虚弱了。她有些艰难地望望身后,已经走了有两个多小时了,那辆卡车似乎仍在身后清晰着,好像她们并未走多远。她觉得眼睛发紧,头昏得要裂开。有几次她几乎要躺下了,但还是竭力控制住自己。她把手伸到嘴里,使劲咬去,剧疼使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但随之却是更剧烈的疼痛,那条右腿也像被唤醒似的,沉沉地传送着一种剧痛。她不由地停下来,大口喘气。

艳芳听到身后的异样,松开扶着的那个战士,向她奔来:“没事吧你?”

女真张开嘴,艰难地呼吸着,左脸的肌肉针刺般地抽搐,她的左眼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她摆摆手:“走吧!我不会有事的。”

艳芳几乎要哭了:“你的脸肿得太厉害了。女真姐,你可要坚持住呵!”

“我会的,我还要做你的伴娘哪!”女真努力让自己镇静些,“天黑前我们一定要走出这一带,否则,遇上那群狼就糟了。”

“妈的,我跟它们拼了。”艳芳的脸上闪出短暂的愤怒,手下意识地捏着手中的棍子。

女真抚抚她的手臂,向前蹒跚着走去。艳芳用手扶着她,犹豫地道:“女真姐,你说师里会派人找我们吗?”

“当然会。一下子丢了这么多人,部队比我们还会着急。”她抬起头,望望天空,“刚才那架飞机也许就是找我们的。”

艳芳忽然愤怒地:“别提那架飞机了,刚才我都快失望死了,你知道吗?一个溺水的人想抓住一只河边的手,而那只手却没事似地,抽走了。该是多大的难过和愤怒。”

“也许它没发现我们,今天的天况这样差,也许我们在他们眼里只是几块大石头呐!”她的头忽然剧烈眩晕,向地上软软倒去。

她在倒下去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到单一海正焦急地向她奔来。他低呼着她的名字,她想答应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女真感到自己一直在晃动着,身子像浮在一条船上,左右漂浮着,奇怪地被摆来摆去。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看到自己居然伏在艳芳的背上。艳芳正吃力地低着头,脖颈上沁出微微的细汗。旁边的两个女战士帮扶着艳芳,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女真的泪水轻轻涌了出来,内心被一种明媚的感动擦洗着,她的泪水打在艳芳的脖子上。艳芳惊喜地回过头:“呀,你醒过来了,刚才我们真担心哟。”

“快放下我!”女真轻轻地拍打艳芳,身子出溜着向下滑,“我自己可以走,你会被压垮的。”

艳芳坚持着:“我能行。”身子却一松,女真被那两个女孩子扶住,艳芳眼里含着泪,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你真重呵!我还以为你比我轻呐!”

女真歉意地笑笑,一阵虚弱向她扑来,她支持不住地坐在地上,她有些惊慌地试图起来,但试了几次,却都没能起来。艳芳惊慌地扑过来把她扶住。女真靠在艳芳怀里,内心浮起一团阴影。忽然觉得也许自己再也不能走出这片戈壁了,这个念头嗡地盘旋在她的心头,但却没有一点的难过和不安。她示意艳芳把她的那只小包拿过来,艳芳有些狐疑地看着她,听话地把那只小包递过去。女真从挎包里取出那本日记,打开那几幅画,再一次看去。那几幅画暗淡地贴在那里,此时已失去了刚绘就时的那种凸凹的质感。她摸摸它们,把头转向艳芳:“有笔吗?”

艳芳无言地把钢笔递过来。

女真有些费力地旋开笔帽,在纸上抖抖地写着:“谢谢你爱过我,我也……爱你。再见。”想想,又划掉。她还想写下去,一阵风吹来,只好停住。她咳嗽一声,再次看去,眼中泪珠闪烁。一切真情竟要在最后,才会表露出来,哪怕是爱情。可这几句话,其实多么像是一篇遗嘱呵!艳芳奇怪地看她,忍不住流下了泪水,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女真呆坐半晌,脸上泛过一阵红晕:“你见到单一海后,把这交给他,我的那些日记以后由他全权处理。甚至包括我……我的骨灰。”

艳芳激动地按住她:“不,我就是背也要把你带出戈壁,把你交给他!”

寂寞的遭遇

牧猪小孩是在中午出现的,他的猪群不见了。单一海只看见他一个人,慢慢地由一个黑点,变成人的形象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