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第6/6页)

那名陆战队员从遭袭的车里爬了出来,但还是被车外的火焰吞没。军警队的战友将他的遗骸从现场的垃圾和瓦砾中捡回,送到我们那里。我们记录了他的伤情、身份识别标志以及缺失的部位。大火中残留的大多是常规物件。他左胸的口袋里揣着交战守则,尽管塑封已经融化,字迹模糊不清,但还是被防弹衣保护着。还有烧焦的战靴、狗牌和制服残片。腰包里无法辨认的塑料物品。钱包里融成一整块的信用卡和身份证件。头盔不在其间,他一定戴了头盔,但在搜索过程中遗失了。

有些我们处理过的尸体带有很私人的物品,比如超声检查图或是自杀遗书。这具尸体上什么也没有。

然而,他的两只手各自紧握着什么。我们必须很小心地将掌心里的物件取出来。G下士左手,我右手。“小心,”他说,“小心,小心,小心。”他是在对自己说。

整个过程中,我尽量不看死者的脸。我们都这样。我把注意力集中在死者手上,以及里面的那个物件。私人物品对家属很重要。

我们缓慢、小心地掰开一根根手指。G下士率先完成。他托起一块小石头,看样子可能来自某个碎石堆。一分钟后,我从尸体的右手里也取出相同的一块。灰色的小石头,接近圆形,但带着几处棱角。它嵌进他的掌心,我不得不弄破他的皮才将其取出。

几天后,G下士向我提起此事。在那名陆战队员之后我们又处理了更多尸体,而且G下士平常从不谈论处理完毕的尸体。我们站在餐厅外吸烟,望着远处的哈巴尼亚,他说:“那人当时完全可以抓住任何东西。”

我试着把这个故事讲给那个机械师听。我醉得很厉害,他却异常专注。

“是的,”他轻轻地说,“是的。真让人受不了。”能看出他字斟句酌,“听着,我有话对你说。”

“嗯。”我说。

“我很尊重你的工作。”他说。

我抓起啤酒瓶喝了一口。“我不希望你尊重我的工作。”我说。

这个回答令他困惑。“那你希望我怎样?”他问。

我也不知道。我们默默地喝了一会儿酒。

“我希望你觉得恶心。”我说。

“好吧。”他说。

“而且,”我说,“你并不认识那年轻人。所以别假装你在乎他。每个人都愿意相信自己是个有爱心的人。”

他很明智地没再说话。我期待他问一些不该问的话,比如这场战争、那位死去的士兵,或是他掌心的石头。我和G下士把那两块石头留下了,我那块当晚就在我的口袋里。但他没有再说一个字,我也一样。这才是我向别人讲述战争的方式。

我在父母家住了一个星期,然后回到位于二十九棵棕榈镇的基地,重归陆战队。此后我再未见过瑞秋,但我们在脸书上还是朋友。她在我的第三次派遣期内结了婚,在我的第四次派遣期内生了第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