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5/6页)

幸亏田巧巧留下了那封信。

田巧巧要是不死,她或许会亲口对杨燹解释。她若活着该多么好啊……

这时,杨燹咋咋唬唬举起杯:“来几句正经的吧……祝什么呢?”

透明的液体在透明的酒杯里晃动,静止。

“真渴啊!……”采娃已经徒劳地把这话说了无数遍。大田悄悄把水壶递给她,里面只剩个壶底了。

“快喝,别让大伙看见……”见采娃贪婪地咽着水。她不由跟着翕动着粘巴巴的嘴唇,“这下喝完了,你再要可真的没了……”

赞比亚看着一张张焦黄的脸。

“先歇歇,我去找找水看。”他发现这一带有菖蒲,这植物一般只在水源附近生存。果然,过了一会他回来了,喊着:“有水!……”

众人跟过去,见一块巨大的石壁上长满墨绿的厚苔,一股极细的泉水从石缝里淌出来,在石头下聚成一个盆大的水洼,洼底是被沤成棕红色的树叶。大田伏下身刚刚喝了几口,突然‘呀’地惨叫一声,众人都吃惊地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的草丛里钻出一个人来。说他是人颇不准确,因为他的形容已枯如一架残骸。他趴在地上,用那双黑洞似的眼睛瞪着他们,下半身仍留在草丛里。

在赞比亚“刷啦”一声操起枪的同时,他凄哀地发出一声低号。女兵们挤在大田身边,死盯着这个怪物。这怪物上身赤裸着,锁骨形成两个深深的凹槽,足能盛一掬水。他头发很长,黑白掺半,看上去年龄在五十岁左右。见赞比亚端枪走过去,他的眼睛由惊恐变得绝望,他双手合十,似乎打算作揖,但上身却由于失去支撑,“扑通”一下叩在地上。他伏在那里粗重地喘息着,两块肩胛骨可怕地大幅度抽搐。赞比亚喝了一声:“宗堆宽洪毒兵!”①

①越语:我们宽待俘虏!

他沉重地摇着头,又撑起上身,慢慢向前蠕动。原来他已压根无法站起来,因为他的两条腿齐大腿处断了,一片黑血渍透绷带。所谓绷带也就是他的上衣,那衣领上的越军徽记赫然可见。这是一个失去了抵抗能力的敌兵。

数来宝壮着胆走到赞比亚身后:“拿他咋办?”

赞比亚不做声。从他脸上很难看出他在沉思默想还是在发愣。

那怪物依然瞪大眼睛看着这群中国人。突然,他没命地磕起头来,一面磕头一面从嗓子眼里发出嗡嗡的哭声。磕罢头,他伸出双手,企图去拉赞比亚的腿,后者有些厌恶地后退一步。他又转向几个女兵,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她们无法弄懂的话,一面没完没了地朝她们磕头。

“是个老头儿……”大田慢慢走过去,但赞比亚伸手将她挡在身后。

“别忘了,现在是在打仗。”

“总不能……见死不救,就算是敌人吧,把他一块带走,等找到部队……”

赞比亚狠狠地制止大田说下去。他心里并没有十分把握能把这支小队中的每个人带回部队,掉队的两个人还不知死活。眼下,每个人都在消耗体内的最后一点能量,带上他,这具残骸?瞧她说的!

这具残缺的肉体,此刻在想什么呢?从他那神情看来,不象个老于行伍的兵痞,倒象个耕作半世的农夫。他的家在何处?可有老伴?可有儿孙?愚蠢的、盲目的、可怜的躯体。他也许在这里等待着拯救他的人,已等到了生命的最后一息。他或许眼睁睁看着他的同类从身边走开,把他抛在身后,如同抛下堆垃圾。他在这荒山上爬着,缓慢而痛苦地爬向生命的终点……

赞比亚将枪递给大田。他蹲下身子,看见那残肢上爬满噬血的蚂蚁。那是南方热带雨林中特有的蚂蚁,大而肥硕的臀部呈出绛紫的颜色。站在他身后的大田不由浑身痉挛,胃往上耸动了几下,幸而腹内空空,才没有呕吐出来。那三个女兵一见那密密麻麻蠕动着的小生物,连连后退了几步。

赞比亚将他背起来,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岔路口。他把他放在路边树荫下。

“我们走吧!”赞比亚果断地说。但同伴们动也不动,直瞅着他。“只能这样了……”

大田看了那伤兵一眼:“积德吧,他都上了岁数了……我们抬着他。”

“说得轻巧!……抬他?谁抬?别给我找乱子了!”

“不能扔下一条性命。优待俘虏可是……”大田嘶哑地争辩。

“你身上没伤了?说这些便宜话!……我要对你们负责,还嫌我责任不重?!要看看我腿上的口子吗?见了骨头,骨头,你见过吗?!”赞比亚有些失常,眼直直的。

荞子说:“让我和大田来抬……我们能抬。”

“那又让谁来抬你们?!”赞比亚打断她,“他需要包扎,需要手术,需要葡萄糖——这些恰恰我们也需要。可目前无论我们,还是他,都一无所有。请问一无所有能医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