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5/7页)

“是!”

“丁万出列。”

“什么叫出列?”

“季晓舟,做一遍给他看——明白了吗?”

“是。”他从队伍里跨出来,显得煞有介事。军裤大约是四号,而里面的绒裤至少是二号,嘟嘟囊囊露出一大截。

大家被这个兵的滑稽样儿逗乐了,乐他那满身的不合适:不合适的年龄,不合适的军裤,不合适的神态及姿势。这么大年龄的新兵,所有人都感到新鲜。后来听说他在参军前是某省曲艺团的台柱,为挖这根台柱,宣传队管招兵的黎队长与该省打了长达半年的官司,最后架不住本人坚决从戎,那个曲艺团才撤回“原告”。他很快跟所有人混得烂熟,并在洗衣台上笑嘻嘻纠正女兵们的错觉:别着看面老,其实也不过二十九岁。

那晚紧急集合,这个“台柱”出尽洋相。全体新兵列好队伍五分钟后,才见丁万跌跌撞撞跑出来,“对……对不起,我的背包带晾衣服了……”

徐教导员毫不容情地掐着秒表:“丁万迟到五分二十四秒。现在入列,回头再说。”

“这不赖我呀……”

“不许说话!”

“……是。”

“全体注意,现在给你们三十秒钟整理行装!”

又是丁万嚷起来,“不得了!我的腿穿在绒裤和罩裤中间……这咋弄?”

徐教导员不理会,发出口令:“全体,跑步——走!”

队伍在月光下跑上城郊公路。“报——告!”

没说的,还是丁万。

大家回头望去,只见丁万已被队伍拉下一大截,背包不在背上,而是抱在怀里,显然早就散架了。

“我……不行啦!报告……”

“肃静。”指挥员吼道。

“再跑,我就把背包扔啦!”

“丁万,肃静!”

队伍跑上田埂。徐教导员用手电在空中划了三个圈。这是预先规定的“空袭”信号。“散开——卧倒!”

丁万又出故障了。他左右端详着,似乎打不定主意朝哪边卧倒更好。

“丁万,怎么回事?!”

“这田里有水呀……那边也有水。”

“你听着,这里就是战场,咱们是野战军,敌机开始轰炸,你应该怎么办?”

“应该卧倒……”

“那就快一点!”

他硬了硬头皮,刚想往水田里扎,一转念,更坚定地站住了:“我不干。”

徐教导员气恼之极,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哦,原来是心疼这双皮鞋啊?为什么不穿胶鞋?”

“我有脚气!”他对自己的理由蛮有把握。“那帽子呢?也因为有脚气?”

“跑丢了!我喊了报告的。”他推推眼镜。

“背包也跑丢了?”

“背包是我扔掉的,散了。我喊报告你不搭理!”

“……不许笑!”领队回头冲大伙喝道,“你们看看,他象个兵吗?”

……丁万那条假腿迈上最后一个台阶,扶着楼梯栏杆稍事休息。他发现乔怡担优的眼睛,忙嘿嘿一笑:“告诉你吧,假腿比真腿好,不长脚气!”

乔怡也笑了:“你呀,还像过去那么快活!”

快活?丁万自己明白,他的快活统统献给别人了,自己留下的不过是快活沉淀的渣滓,那是苦的。四十岁的人了,仍然孑然一身。他曾因为其貌不扬而对女性产生一种畏惧,拒绝了许多好心的媒人。如今,年纪一天天大起来,他常常后悔,常常感到孤独。从边境战场回来,他那几枚金灿灿的勋章吸引过几位对英雄怀有崇敬的女性,但她们逐个又都被那假腿的吱嘎声吓退了。

丁万打开门,拉开灯,对乔怡夸耀道:“怎么样?师首长待遇……”他掏出钥匙递给她。

乔怡满意地环顾着浅绿色调的房间。她忽然省悟:“我住的是你的房间呀?”

“所以,你只管住,一个大崩子儿也不让你掏!他们优待我,我优待你,皆大欢喜!哈哈!”

“可是……你住哪去呢?”

“咳!死心眼,我回文工团嘛。不就跑点路吗?反正我现在安了俩轱辘!”他给人的印象永远是一团高兴。

丁万走了。乔怡听着那“笃笃笃笃”的拐杖声渐渐远去……

数来宝仍然没回来。怪谁呢?只怪他自己太迟钝。大家都闷闷的,赞比亚知道他们心里都在做各种猜测。预支悲伤在他看来是划不来,所以他尽量不去想数来宝的吉凶,他得着眼现存的这几个人。他开始环顾这间小屋。

小屋的建筑材料是坚固的。屋前是片河滩地,光秃秃的,有四五十米宽,敌人不敢贸然窜到这块毫无遮掩的地带。他们始终缩在甘蔗地里,正是为此。屋后有条河,河边倒着一架散架的水车。这小屋曾是座磨坊,那间半塌的房里堆着成麻袋的糠皮和麸子。

他们把麻袋垒成了工亊。每个窗口都是一个火力点。赞比亚计算这一切措施能让他们抵挡多久,万一顶不住,他会掩护所有的人从小屋后门撤走。过了屋后那座独木桥,就可以钻进浓密的丛林。南方的丛林是绿色的海,无论多少生灵投入她的怀抱,顷刻会被淹没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