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板子村的破鞋(第2/8页)

田中始终没有叫停,慢悠悠在一旁抽着烟。汉奸刘鼓着腮帮子垂手而立,眼珠子一动不动。全村人吓成了死人脸,闭上眼不敢看。翠儿不由护着身体,想起汉奸刘抽在她背上的鞭子。

谢小兰就这么被抽死了,一双雄霸板子村的奶抽成了烂口袋,兜着说不清的残渣碎肉。田中叫停了两个筋疲力尽的伪军,站在村民和伪军之间,让汉奸刘说:“下不为例,有和皇协军通奸者,全部处死!”

翠儿看着血肉模糊的那三人,恐惧化作隐隐的力量,鬼子就是鬼子,袁白先生说得没错。田中这样杀人,并非厌恶谢小兰和伪军通奸,他是要从根本上砍断村民和伪军之间的交往,在田中的眼里,村里每个人都可能是八路或其他抵抗组织,他们会不择手段拉拢伪军,这一定让田中食不安寝。神出鬼没的八路和摸不着影的抵抗者、死都不会买账的袁白先生,已经摧毁了他本不强大的神经,将他鬼的一面逼出来了。田中在用这样的血淋淋的现实告诉板子村:老实点,否则全杀掉。

不知其他人怎么想,翠儿那一刻却不怕了,谢小兰的惨死令她坚定了一种可怕的信念,原本松软的性情像被石碾子碾平了,碾硬了,碾成一块石头样的砖了……既然和鬼子终归有一天要鱼死网破,那便不如从今天起就干脆你死我活。

村民散去,尸体焚烧,一切恢复平常。村民们各回各家,无人寒暄。山西女人这夹得住屁却夹不住话的都噤口不语,其他人更像缝住了嘴巴。也许本来就该这样,鬼子早就该像个鬼子,这样还能少死几个人……不过没关系,反正死的不是自己,是那几个不招待见的人,村子里倒清净一些。田中一龟已经成了田中一狼,龟是吃草的,狼是吃人的,缩着头是龟,伸出头便是狼,宁招惹小人,也别招惹鬼子。

汉奸呢?这帮家伙想必也吓傻了吧?好好的一个小伙子,死在谢小兰的奶子上了,可惜可惜,但也活该,好女人你不找,非找那么个烂货,你看人家翠儿,心明眼亮的,汉奸刘半夜也翻墙头,屋子里也是噼噼啪啪的,谁敢说一句废话?睡不睡不重要,怎么睡也不重要,和谁睡才是要害哩,你要是能睡个鬼子,看谁敢说你半句闲话?

“我要见郭队长。”集市的布店里,翠儿悄悄对掌柜的说。掌柜的点了下头,将一卷布给了她。“等消息吧。”他看着一本账簿说。

这是漫长的等待,都等到有盼问出了可怕的问题,翠儿这才想到这孩子已经四岁了。

“娘,爹是不是死了?”

翠儿被他问得吓一跳,打了他的屁股后说:“瞎说个啥?谁告诉你的?”

“要是没死,你为啥和那个胖叔叔好?”有盼眨着晶亮的眼,眉头挤出天真的疑问。

“瞎说,这是谁说的?俺去撕了她的嘴!”翠儿自然想到了是“她”,而不是“他”,传这样的闲话,定是山西女人这样的臭嘴。

“是哥哥说的。”有盼一指门口,正蹲在门口啃玉米棒子的有根忽地站起,一个箭步便跑。翠儿忙追去一把擒住,八岁的有根颇为强壮,竟挣着要跑:“放开俺,放开俺!”

翠儿怒急,羞得抡起巴掌,本来冲着脸去,半途拐向屁股,啪啪地打出了声。有根哇哇哭起来,翠儿又怕,便拎着两个孩子进了屋。

“说,你咋和弟弟说的?”翠儿关上门,吓唬人一样将笤帚疙瘩放在手边,但看了一眼又拿开了,看见这笤帚,她便没脸打这孩子。

“俺听见了……”有根擦着脸上的泪,但更多的又流出来,“俺听见你和胖叔叔了,村里人也在说,说你们的事儿。”

“胖叔叔治好了你娘的病,知道不?别的事没有!谁敢胡嘞,娘就打烂她的头!”翠儿哇哇吼叫,叫了几声便哭了,她实在没这底气,却又不知如何解释。昨晚她还在想,如果汉奸刘冒险又翻墙进来,她该怎么办呢?田中一龟下了严令,再没人敢在半夜走出营房进到村里。那一顿杀戮或许也是给汉奸刘看呢。

老旦啊,你这一走四年半了……是死了吗?真的是死了吗?翠儿看着委屈的两个孩子,一直坚持的信念正在弯折,她该怎么去面对这模糊的事实?如果没死,鬼子占了半个中国,他不也回不来?鬼子占个几十年,有根都成了爹了,她又如何能等这漫长的岁月?孩子的眼泪点醒了她,回首这几年,竟也过得飞快,就这么守着寡直到……直到什么呢?这以后到底该怎么办呢?

翠儿蹲下身来抱住两个孩子,紧紧地,像怕他们也要离开一样:“孩儿啊,你们的爹……能回来的……”

“回不来咋办?”也许就是从那天开始,有盼开始问出一个个刁钻而简单的问题,句句戳着翠儿的心窝,句句刺着她羞愧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