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12月5日星期日(第6/7页)

此外,在这同一时期,他把一批青年军官聚集到了自己身边。这些人实际上成了他和娜塔莉娅的养子;马科夫妇的家庭里没有孩子,这些年轻人填补了这个缺陷。拉米乌斯发现他培养的这些人都象他自己,长期以来,对国家的领导心里都隐藏着怀疑。他平易近人,乐于同任何人交谈。找他谈话的人,无论是政治上有疑虑,还是仅仅心中不快,他都建议他们“加入党吧”。当然,这些人几乎全都是共青团员,马科鼓励他们再往前迈一步。这是从事海上事业的代价,大多数渴望冒险生涯的军官都付出了这个代价。拉米乌斯得益于父亲具有的影响,在刚刚达到入党的员小年龄——十八岁时就成了党员。在每周的党员会议上,他的发言总能头头是道地阐述党的路线。他耐心地开导下级军官说,这并非难事,不过是重复一下党的话,略微换一种说法而已。同航海相比这要容易得多,你只要听听政治委员的话就明白了!拉米乌斯手下的军官,既是精通技术的尖子又是坚持政治的模范,他很快因此就成了有名的舰长。他还是海军中最优秀的入党介绍人之一。

后来,他的妻子去世了。当时他正在港口,这对一个导弹潜艇舰长来说并不稀奇。那时,他在波利亚尔内以西的森林里有自己的别墅,有自己的“日古利”牌轿车,指挥所里还有一辆公车和专门的司机;有随着他的职位和门第而来的其他许多生活奢侈品。他是党的要员之一,所以当娜塔莉娅开始腹痛时,她去只对特权人物开放的四局医院是自然的,但却是个错误,因为在苏联有种说法:“镶木的地板,平庸的医生。”她躺在手推车上微笑着,被推进手术室,拉米乌斯见到了,这是他见到妻子生前的最后一面。

值班的外科医生姗姗来迟,还喝醉了酒,赶到医院后又花了很长时间吸纯氧解酒,清醒过来后才开始进行简单的阑尾切除手术。当他切开组织、准备切除时,肿胀的阑尾破裂了。随即又出现了腹膜炎,这位外科医生手忙脚乱地修补伤口,又造成了肠穿孔,情况越来越严重。

娜塔莉娅需要接受抗菌治疗,但是又没有药品。四局医院使用的都是外国药品,特别是法国药品,这些抗菌药品已经用完了,只能代之以苏联计划生产的抗菌素。苏联工业中普遍实行定额生产制度,超额才能得到奖金,产品逃避质量检查的情况在苏联工业中也普遍存在。这一批药品根本没有经过检验,药瓶里很可能装的是蒸馏水而不是抗菌素。马科第二天才知道这一情况。然而娜塔莉娅已经完全陷人休克,医生还没有来得及纠正他的一连串错误,她就死了。

拉米乌斯痛苦地记得那个肃穆的追悼会。他手下的军官和其他多年来结下友谊的一百多个海军士兵、娜塔莉娅的亲属,以及当地党委会的代表参加了葬礼。马科的父亲去世时,他正在海上,但是他深知亚历山大所犯下的罪恶。他的死对他没有影响。然而,妻子的死却是他的一场灾难。他们结婚后不入娜塔莉娅就笑着对他说过,海员需要回到妻子身边,女人需要等待丈夫回来。说起来就这么简单。而实际上却要比这复杂千百倍!这是两个有才华的人的结合,十五余年相濡以沫的恩爱生活,使他们彼此更加了解,使两颗心贴得更紧了。

在沉重的哀乐声中,马科.拉米乌斯看着灵枢推进了火化室。他多么希望自己能为娜塔莉娅的灵魂祈祷,希望希尔达祖母没有说错,希望除了烈焰和钢门之外还存在着某种别的东西。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这一件事对他的巨大打击:国家不仅夺走了他的妻子,而且剥夺了他为减轻悲痛而祈祷的权利,剥夺了他同妻子重逢的机会——那怕这只是幻想。自从很久以前他在波罗的海度过的那个夏天以来,温柔、善良的娜塔莉娅就是他唯一的幸福。现在,幸福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虽然周复一周、月复一月,但是对娜塔莉娅的怀念始终忻磨着他:每当他在街头漫步或在摩尔曼斯克的商店里买东西时,常常触景生情,人们的发型、步态或笑声,都会勾起他对娜塔莉娅的清晰回忆。一想到自己失去的妻子,他就完全变了样,不象个职业海军军官。

娜塔莉娅.波格达诺娃.拉米乌斯的生命,葬送在一个值班时喝酒的外科医生手里,这样的渎职罪在苏联海军中是要受军事法庭审判的,但是马科却无法对这个医生绳之以法。外科医生的父亲是一位党的高级官员,他的地位自然会得到他的保护人的庇护。如果有适用的药品,她也许可以得救,但是外国药品缺乏,苏联药品又不可靠。医生不能承担这个责任,药厂工人也不能承担这个责任,拉米乌斯前思后想,怒火中烧。最后他认定,国家应当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