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5/18页)
“俺是!俺家在河南,一路打仗过来,今个才到这边。”老旦接了酒又喝了。
“河南在哪呢?”黄衣女子问道。
“靠北边,过了湖北,离这里远了去了,你们俩呢?”
“我们俩都是湖北的,本也在村里,听说鬼子要打过来,去年就跑过来了。”红衣女子给两姐妹也倒了一杯。
“咋过来的呢?家里男人呢?”
“阿香还小,我是她表姐,我男人在武汉那边打仗,硬被拽过去的,已经一年多没见过面了,也不知道死活……”
“哦,这么说俺可能还跟你男人在一个战壕里挤过哩!那你们过来没有找个亲戚朋友啥的?俺瞎说了,做这个……不是个正道哩!”老旦举起杯敬她们,三人一碰,干了。
“大哥你说笑了,这兵荒马乱的,谁家里容易哪?亲戚朋友家里能揭开锅的就不错了,见我们两个上门吃蹭饭,怕是躲还来不及呢。阿香的那个远房表叔见了她倒是收留,只是动不动半夜就往她房里钻,能为一口饭就便宜了那老王八蛋?真让人心凉啊……”红衣女子皱起眉头,叹出一口和年龄不相称的老气。阿香红了眼圈,低头摆弄着手绢,咬着小巧的嘴唇。
“那你们也真不容易哩,大好的年纪,再找个男人到后边去过日子不成么?”
“大哥你哪知道,我们当时为了吃饱肚子,早已经把身子卖给了这街上的鸨子。这房、这酒菜、这衣服,可都不是白来的!再说了,哪个男人愿意要我们这些撇腿儿女人呢?要是给你,大哥你敢要么?”
“这个……”老旦看着红衣女子幽幽的眼,噎得说不出话,只得接过阿香递来的酒,含着气喝下了。
“大哥,看你是个诚实人儿呢,家里老婆孩子好么?”
“不知道啊,一出门就一年光景了,那地界儿没准儿已经被鬼子占了。俺可想他们了,可也不得回去,心里揪得难受哪!”
“孩子几个?多大了?”
“一个娃,是小子,三岁多了,该能和同村娃子成天闹了。妹子你呢?有娃么?”
“有娃子还能干这个?本来想要的,男人被拉走了,才过了半年日子,临走连个种也没给我留下!”
“妹子,这岳阳离战场一匹马的远近,要是俺们顶不住,鬼子打过来,你们怎么办哩?”
“大哥啊,我们这号婊子能咋办?去哪里不是还得干这个?鬼子来了又怎地?鬼子他不也是人?不也得想找女人弄,完事了不也得给几个钱?我们姐妹都想开了,哪也不去了!这跑来跑去的,躲开鬼子也没觉得有什么安生日子,我就不信鬼子来了会把这岳阳远近几十万人都饿死。我们都是苦命,吃这点皮肉青春饭,莫非还有人难为我们不成?阿香再斟酒!”
不知不觉,又一瓶酒下肚了。后房炒出两个菜香辣可口,老旦吃喝了个痛快,起身时颇有醉意。楼下传来说话声,阿香赶紧迎了出去,一男一女转眼上了楼。
“阿琪,这个月的份子钱该交了吧?拖了十几天了……”
上来的女人瘦如枯柴,插着根老长的金发髻,一张蜡黄的脸皮像抹过烟袋油子,离着一条大桌的远近,老旦便闻到那满身的酸臭。
“呦,玲姐啊,这么大晚的您还来啊?真对不住您,这些天生意不好,我们已经是日夜不闲了,可就是没几个人上楼,那些穷兵爷我们也不敢招呼啊!”阿琪便是红衣女子,她换作一副笑脸,过去搀住了那女人。
“啥不敢招呼,这不就坐着一个?敢情你们比那黄花闺女还要金贵啊,这么挑三拣四的……”
“玲姐您就再等两天,等凑齐了我们姐妹俩给您送去,这大老晚的,夜风吹着您了可担待不起,还得仰着您过活哪!”阿琪仍是笑脸,一只手却攥了拳头。眼前这人就该是那个鸨子了,她大咧咧地坐在老旦对面,斜着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桌上,对阿琪继续说:“呦,已经酒过三巡了,怎地军爷还穿得这么严实?大衣还没脱,你们两个当这里是开酒馆子哪?不紧着伺候,都干什么吃的?”
老旦心中冒火,可又不好发作。婊子行里有自个儿的规矩,你个千里迢迢路过的大头兵,如何能管这龟事儿?早听袁白先生讲过,你要是稀罕窑子里面的女子,要用大价钱赎出去。袁白先生年轻时候就占过花魁,销魂销得一个铜板不剩,想携之同去,老鸨张口就是三百两银子,袁白先生在窑子门口大哭一场,从此发奋读书。老旦不知道花魁是什么头衔儿,只猜那定是美得不能再美的女子。
老鸨指着随上来的一个猪头样男子说:“阿琪,军爷看来没这雅兴和你们周旋,这是我姑舅家的兄弟,今晚上住你们这儿了,好好伺候着,别说我招待不周,钱你们就晚给几天吧……愣着干吗,还不赶紧的,待会还有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