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13页)

“要长出息啊!”

又几年以后了。

许家没大变,死样活气地仍活着,仍是那个景,但家具已经换了些,母亲的遗像也已撤去,父亲的脸上已没了伤悲,但多了些苍老。

许家哥仨仍是一字横列。一乐干脆是没有穿鞋,一双与泥壳子无差的鞋扔在一米开外,一双泥泞的左脚搓着泥泞的右脚,显然,他没当成兵。

二和叫人觉得无望,花过头的衬衣所有扣子不用,只在下端松松地打了个结,绝对过气的喇叭裤腿,虽是九十年代,他似乎是在学着七十年代港台马仔的过气装束,那源于随经济而开放的文化。

三多十二岁,基本是个傻子,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的父亲,下意识地用衣袖擦着鼻端,那份紧张绝大多数是父亲手上的毛竹板子吓的,板子光滑且宽厚,从一乐到三多身上都有相对的印痕。

幸而许百顺放下了板子,而掏起了口袋。

这回出来的是一张十块,当不上巨款了,许百顺自己也是有点漫不经心,死马当做活马医。

“二和不学好,就该上部队练练。一乐押着去,三崽子好狗运,一块儿跟着去。”

二和很不屑地去接,许百顺一板子对那爪就扣了下去。

又是几年了。嗯,如果看书的家伙二十多岁,跟您的几年前贴近了。

许三多终于长大成人,今年十九岁,少了些傻气,多了些憨气,衣服明显是捡前两位的,但还洁净。他的眼神相对清澈,这可能是与一乐、二和最大的不同。

许家哥仨再凑不齐,一乐蹲踞在屋角,那完全是一个小许百顺,二和干脆缺席,只有一条磨成渔网一般、缀满贴花的牛仔裤扔在椅子上,显示着二和仍然存在,并且肯定与军队无缘。

但许百顺仍坐在原来的位置,许三多也仍站在原来的位置,这像是这个家族旧有关系的最后一丝维系。

许百顺这回拿出的是一张五十块以及相对的长篇大论。

“家里穷,也不知道生你们仨干吗?你龟儿子最笨,笨得庄稼活都不会干,还得防你跟老二学坏。你去当兵,当兵省钱,没准复员时还能闹个工作。拿去。”

许三多摇头,说一句话会要了他很大的勇气:“我不要钱。爸,当不上兵我还念高中行不?”

许百顺二话没说,钱放在桌上而去拿一边的毛竹板子。

于是许三多撅了起来,撅起了屁股。

二零零零年还没到,他们什么都没有实现,而许百顺的理想已经串味。

于是为了响应父亲,许三多开始卖力地惨叫。

许三多从医院的屏风后出来,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系着裤子,他身边的年轻人都是同一般难堪而又痛苦的表情。从他们劈了胯似的步伐自知被检查了哪个部位。我们的人生通常都要迎接几次这样的检查,不管镇医院、县医院、市医院或者某某总院,总是在一间并不干净而且狭窄的房里,一群不知前途的年轻人衣不遮体——遮了也马上就要脱掉——交换着难堪的神色。

许三多是在县医院做征兵前的体检。

他从医院出来时仍是茫然,若不是一乐拉了一把就要走错方向。

士官史今和另一名士官从外边进来,很自然向门前的尉官指导员洪兴国敬礼。

“太……太神气了。”

许三多看傻了眼,下意识摸摸额际。许一乐一脚踢了过来,伴之压低的嗓门。

“表现一下留个印象!”许三多捂着屁股转身!

洪兴国、史今几个扫了这两乡下人一眼,进门。

许一乐气不过:“我说你想不想当兵?”

“不想。”

“那你来?!”

许三多下意识瞧瞧那几个军装的背影,那对他是另一个世界,完全的新世界。

“刚有点想。”

“滚!”

那就滚,滚没几步许一乐就瞧见路边小摊有裸体画片,立刻便神情古怪走不动道。

“那五十呢?”许一乐做了一个斩钉截铁的表情,“你去买。”

许三多明白要买什么时就吓了一跳:“你去!”

“我三十几的人了,怎么好意思?!”

“我才十九!”

十九,外加十九岁还没跟人打过架的懦弱,许三多活该被推上前,头颈骨折断了一般,对着大致方向伸出了手。

“买……买……买……”许三多抬头看一下摊主,看一下那物事的大致方位,迅速又垂低了头,“那个。”

噼啪地痛打着,许百顺显得很快意。

地上散着那些画片,许三多横着趴在长凳上。

许一乐被推过来,许家自小奉行棍子即教育的方针,早已成年的许一乐也只敢形式大于内容地挣扎两下。

许一乐:“我都三十好几啦!”

“三十好几!你给我带房儿媳回来!这玩意会生儿子吗?——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