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3/5页)

在村里转完一圈儿,已经时过正午。许多家都要留李明强和杨玉萍吃饭,她们哪能吃得下。李明强为了不驳乡亲们的心意,他们就这家吃一口,那家尝一勺。就这样,一圈儿下来,他们也吃饱了。

回到杨玉萍的窑洞,他们俩像散了架似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我就要走了。”

“你就要走了。”

两个人平躺在床上,面对窑顶说着废话。越是接近离别的时间,越感到语言贫乏。

李明强和杨玉萍默默地用接吻、交媾举行了告别仪式。这两次,他们没有嬉笑,没有打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配合着,默默地进行,彼此看着对方,那么专注,那么认真,既像是从不认识,又像是要把这一切定格一样。

一双四十三码的黑三节头皮鞋在前迈着均匀的小步,一双三十六码的女白皮凉鞋紧随其后。步子都很沉重,有点欲进思退的意思。

李明强掂着提包在前面走,不时地回头看看自家的窑洞,看看杨玉萍的窑洞,那里有他童年的辛酸和欢乐,那里有他成年的淫娱和悲痛。这短短的几天,那里发生了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都源于李明强,源于那畸形爱情。

杨玉萍低着头在后边行,她想把步子再放慢一点,让李明强等等她,让李明强再在西流村多待一会儿,哪怕是一分钟,一秒钟都行。村子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知了在不停地单调地叫,那叫声就像是人在哭诉:“走了,走了。”太阳像李明强的眼睛从四十五度的方向看着村庄,看着他们。

突然,李明强站住了。杨玉萍正一边走一边想心事,没停步撞在了李明强身上。

村前站满了人,一排四轮、三轮的拖拉机和农用车一辆挨一辆地停在那原本就不太宽的大路上。李铁锤见李明强和杨玉萍怔怔地站在那里,便跑过来,高兴地笑着说:“明强,看,全村的人都来送你哩!”本家大哥跑上来接过了李明强手中的提包。

李明强的脸抽动了几下,眨眨眼,默默地向前走去。李铁锤和杨玉萍等人跟在李明强的后边,他们都没有说话,全村上下鸦雀无声。知了还在不停地叫:“走了!走了!”

李明强默默地走过一个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来到第一辆也是最新的红色四轮拖拉机前,李铁锤急忙说:“明强,上车吧!”

李明强稍一提气,飞身落在拖拉机拖斗那高出的槽帮上,二百多斤的体重,那车子竟丝毫没有响动,一米八的大个子,站在高处更显得伟岸挺拔。

李明强望着西流村的男女老少,庄严地举起了右手。

敬礼,标准的军礼。这个军礼,饱含了多少内容,就连李明强自己也说不清。

“明强,好孙子,保重啊!”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声老女人沙哑的哭喊。

循着哭喊声,李明强望去,是李铁锤的母亲,李明强的本家三奶奶,还有四奶奶,就是那两个把自己的“寿木”拿出来的老人。李明强跳下车,脱下军帽,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两位老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奶奶,孙子不孝,还劳动您们来送。”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两位老人伸出干巴巴的手摸了摸李明强的头,把脸转过去,扬着手,哭着说:“走吧!走吧!”

李明强倒退一步跪下磕一个头,哭着喊:“奶奶,您们多保重!”又退一步,跪下磕一个头,又退一步,又跪下……

李明强就像昨天迎接“后待”似的,退一步,磕一个头,为他的本家奶奶,为全村来给他送行的人。这一次,没有人打他,都蜂拥上来拉他,李明强激动地喊:“别拉我,让我给乡亲们磕个头吧!”

就这样,李明强退一步,磕一个头。送行的人们,进一步,喊一声:“起来吧!”

李明强退到第一辆拖拉机前,人们一下子又拥了上来,拉起李明强,齐声说:“上车吧,上车吧。”

七辆农用车都发动着了,震得山庄“隆隆”作响,李明强和杨玉萍上了第一辆车,紧挨着站在最前面。车上又上了李铁锤,及本家的叔伯、兄弟。后面的六辆车上,也挤满了人。就在车子起步的当口,突然有人大喝一声:“等一等!”

大家循声看去,是原大队支部张洪。张洪身边是他的堂弟张三怪,侄子张红星和张大孬。

张洪要干什么?人们都闭上了呼吸,农用车也停止了轰鸣。李明强的本家兄弟“噌”、“噌”、“噌”都跳下车,在车前站成一排,摆出一副要动手的架式,吓得张三怪等不敢向前半步。

张洪穿着一条蓝裤子,白布衫,头发全白了,跌跌撞撞地从人群后跑出来,李家兄弟一个个沉着脸迎上去挡住了去路,喝问道:“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