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7页)

李铁柱看着张金凤焦急地挨着车厢向前找,慢慢地被人群遮住了,就又折回李明强坐的车窗前,对着车窗小声说:“走了。”

李明强又坐起来,郑重其事地对父亲说:“爸,我在床头席沿儿下放了一个纸包,里边有七百一十块钱。二十块是王宏茂老师昨个儿给的,那六百九是卖打沙机和沙子的钱。我妈给的十块钱和二斤粮票,我带走了。”

李明强说话的当口,列车员已经播音了:“送站的人员请注意,列车马上就要开了,请您赶快下车,站在安全线以外。”人们开始沸动了。

“哦。”李铁柱脸上的笑没有了。

“杨玉萍。”李明强突然发现了杨玉萍像张金凤一样在找人,他大喊一声,将身子伸出窗外,冲杨玉萍招手。在杨玉萍向他奔跑的时候,他飞快地取出杨玉萍塞进他口袋里的手巾包,取出杨玉萍裹在里边的十元钱,用妈妈给他的新手绢包了,等杨玉萍走到跟前,伸手塞给杨玉萍说:“回去再看。”

车开动了。

李铁柱随着车走。

杨玉萍才不听李明强的话呢,一边随车走,一边抖开了手绢,她看到手绢里包的是她给李明强的十元钱,就急着追到李明强坐的车窗前。

车加速了,杨玉萍不敢向上伸手,将钱向车窗里扔,风把那张“大团结”扇飞了,杨玉萍哭了,一边哭一边追。李明强向杨玉萍和父亲挥着带有杨玉萍体香的花手巾。

“明强!”在李明强喊杨玉萍的时候,张金凤突然听到了好熟悉的声音,她折回时车已经开动了,她随着李铁柱和杨玉萍跑,发出了绝望的呼声。

“明强——”笑了一天的李铁柱突然哭了,大喊一声,加快了脚步,突然,脚下一软,栽倒在地。

“爸爸——”李明强看到两个姑娘,架着倒地的父亲,目送着远去的列车,他的喊声被列车“呜”的一声嘶叫淹没了。

李明强像爸爸一样流出了憋了一天的眼泪。

十一月中旬的北国,空旷、萧条,没有一点儿生气,从眼前闪过的多是那些将死不活的草和将死不活的树,所有的人都用深色的布料裹了起来。列车的“哐当”声,已变成了父亲和两位痴情少女追车的脚步声,地上飘零的树叶已变成他摔碎的眼泪。妈妈的哭,爸爸的笑,杨玉萍的手绢,张金凤的叫,一切的一切都浮现在李明强的眼前。父亲的那一哭,一喊,一倒,两位少女架着父亲目视前方的造型,定格在车窗口。李明强痛苦地闭了上眼睛,用带着杨玉萍体香的手绢捂住了双眼。

列车“呜”的一声把李明强和他的小老乡们拉出了中原,又“哐当”一声把他们抛在山海关的雪夜里。

塞外的寒风裹着大雪,像块块麻布一层层地向他们脸上扑盖。刚低下头,空中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雪大把大把地塞进他们的脖子。中原的孩子们,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花,有的欢呼,有的惊叫。李明强想起了“燕山雪花大如席”的诗句,看着车站灯光中飞舞的雪帘,在心里赞叹写这句诗的诗人伟大。他咬咬呀,发誓要成为一个诗人、作家,他和杜甫同出生在一个窑洞,不说要与杜甫一样伟大,也得给社会留点什么。

李明强和他的小老乡们,在李排长的吆喝下,背着背包,提着大包小包,排着散乱的队伍,踏着碎银子似的积雪,在一片锣鼓中走进军营。老兵们笔直地站在道路的两旁拍着手,呼着“欢迎新战友”的口号。看着那站得一个个笔直的雪人,李明强不由得挺起了胸膛,迎着大雪傲然阔步。

军营生活的第一页,就这样在大雪中掀开了。

队伍刚刚拉到一个篮球场站定,就听到一阵节奏很强的“嚓嚓”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这是一队军人跑步的踏雪声,带队的领喊:“一、二、三、四!”犹如四声霹雳,刺破连绵的飞雪,冲向天际。紧接着,一队人的呼喊,更似静夜里的炸雷,震耳欲聋。李明强心想,这才是真正的兵。

口号的余音还没有散尽,十几个战士排着纵队已跑到新兵的方队前。

“立——定!向右——转!”随着带队者的口令,十二个战士“嗒、嗒”两下牢牢地站在新兵的方队前,又“叭”地一下转向了主席台。

主席台是一座房子的七级高台阶,台阶上站着两个雪人,右边的一个介绍说:“现在请连长讲话!”

左边那雪人向前跨一步,冲队伍喊:“同志们,今天你们冒着大雪走进军营,并不意味着你们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解放军战士,要经过一个半月的新兵连生活。我希望,通过这一个半月的训练,使每一位同志都能完成从一个普通老百姓到一位解放军战士的转变,争取不退一个兵!完了!请指导员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