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7/8页)
自从李明强高考后回到家里,李铁柱就阴沉了脸,拉得老长老长,只要同李明强照面,只有晴转多云,没有一个艳阳天。笑二嫂的脸也阴沉了,溢满了忧愁,可是,一与李明强照面总是豁然开朗,一转脸便是阴雨绵绵。如果说爸爸的眼神像千钧巨石压着李明强的身,那么妈妈的眼泪就是根根钢针刺着李明强的心。爸爸和妈妈同样不能让李明强忍受。他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只是拼命地干活,不但饱尝了“锄禾日当午”的滋味,还经历了“面向黄土,背对骄阳”的辛酸,为了开辟一条新路,他选择了打沙。
李明强看着自己大便上的血,想着心事,那血便幻化成他头上的血,像泉眼一样地
涌着,他在同罪犯搏斗,多少个,他不知道,很多手,很多脚,还有棍棒,把他围在中间,逼得他用尽了浑身的解术,满校园的人只是喊叫却没人帮忙,妈的!——李明强真想哭,泪水涌进了眼眶。他咬咬牙,不让它落下来,让它自己流回去,或者风干气化。
这些天,李明强的眼里常常不明不白地涌上泪水。他噙着眼泪从猪圈中挖出十几方猪粪,噙着眼泪又往圈中垫入十几方草土,噙着眼泪挑泉水,噙着眼泪担茅粪,噙着泪水搬石打沙,噙着泪水看自己带血的大便……但是,他决不让泪水落下来,他要用勇气去战胜困难,用勤劳去创造快乐,用他那不擦泪水的双手,去建设最新最美的生活。
“我要的是不屈不挠的李明强!”卫和平那男子气的字体常常出现在李明强的眼前,卫和平甜蜜的笑容和美丽的倩影常常浮现在李明强的脑际,卫和平的声音常常回响在李明强的耳畔。卫和平一定能考上大学,卫和平一定不会选择一个名落孙山的李明强。但是,他李明强一定要做到“不屈不挠”!
前天夜里,张金凤偷偷地来到李明强的窑洞里。他们是邻居,隔一道墙,两家人都到村里场院看电影了。自从实行了责任制,分田到户,村里很少放电影,大队不掏钱,谁家办红白喜事儿时,偶尔包一场电影扬扬名。金凤到场院里转一圈儿,就跑了回来。她知道李明强心里苦,留心李明强没去。她蹑手蹑脚地走进李明强住的窑洞,一下子抱住李明强狂吻,一边吻一边哭,她告诉李明强,高考前打李明强的人都是她爸爸让张三怪去请的,帮“二嗉儿”那四个人也是。她爸说张三怪不得力,要不是有“二嗉儿”他们,恐怕也得不了手,不用张三怪了,商量着弄李明强的打沙机哩。金凤说:“我爸欠你的,我还。用我的一生还你!”
李明强想告张洪,但是,让金凤去指证她亲生父亲,对金凤来说太残酷了。金凤是个好姑娘,长得好,心地也好,他不想给金凤一点伤害。
李明强咬会儿牙,嘴角泛起了那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纹。他抚摸着扑进自己怀里的仇人的女儿,真诚地说:“凤儿,我也想要你,你看咱们两家,不行啊。”
金凤哭着说:“我知道,我不能嫁给你了。我爸说了,他给我在镇里找好了工作,让我给镇长的儿子换手巾。我想让你出出气。”金凤说着就要脱自己的衣服。
“金凤,你疯了,这样咱俩都会痛苦一辈子的!”李明强硬是把金凤抱出了大门。
那晚,金凤哭得让他心酸。金凤在紧闩的大门外,一边拍门一边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窑里传出了“劈里啪嚓”的声音,李明强一惊,回身看见家里那群鸡“咯咯哒哒”地叫着扑扇着翅膀从窑里逃了出来。接着就是妈妈声嘶力竭的喊叫:“我走,我走,这个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李明强跑到门口,正赶上妈妈捂着脸从窑里跑出来。看看地上的碎杯碎碗碎盘子,李明强像个即将临战的斗士,用角斗场上才有的目光“照”着父亲。李铁柱那灼热冒火的眼光,终于被儿子那冰冷的眼光冻结了。就像锅底下烧乏了的柴禾塌了架似的,瘫倒在椅子上。李明强追上了妈妈,暴雨中,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大雨编织成一张密匝匝的水网,铺天盖地压了下来。狂风把水网撕成了碎片,拧成了鞭子,抽打着大地,路面上立起了无数的水柱,射出了万千箭头。雨脚纵情地在漫山遍野狂奔着,啸叫着,风在狂笑,雨在狂叫,山洪以它那最高的嗓门唱着最粗犷、最野蛮的歌,整个山村都置于水气氤氲之中。
村南头的马路旁立着四间破旧瓦房,那是生产队的马号,牲口早就分光卖净了,马棚子被村里的四个拖拉机手买下,用土坯垒了垒做了车库。李明强和妈妈就偎依在房檐下,圆睁着大眼,瞪视着雨雾。如果在小说里,此时,不是母子俩尽情地倾诉衷肠,就是作者发表议论,尽情地让他们回忆幻想,但是,那毕竟是小说,不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此时,李明强和笑二嫂确确实实是圆睁着大眼,瞪视着雨雾,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想,好像两个白痴,在聆听大自然的交响乐,每一个雨点都是跳跃的音符,天公用无形的手编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