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何以胜(四)(第3/4页)

这一切,都让田午心中充满了恐慌和惊惧。

如果墨家不敢审判一个诸侯,那么他只要越国沂水政变成功,自己的一切谋划就都是对的。

可如果墨家敢于翻天覆地人人以尧舜自比,人人有利天下之志,纵然自己突破了沂水,返回了临淄,到头来还不是会被在天下人面前被审判、侮辱、枪决?

墨家的人,会在乎贵族的体面吗?会在乎士可杀不可辱的贵族法则吗?到时候不但要死,只怕还要被在天下人面前批斗,数出一条条罪行,一如当年鹿台之上武王对着商纣的尸体列数他的罪行。

死了还好,可活着受这样的屈辱,那是可以承受的吗?

身边的亲信不知道田午心中所想的波澜,以为田午是在担忧战事,接了一句话道:“公子,墨者众人被蛊惑已深,当真是悍不畏死。这几十人竟无一人苟活,半旅之卒勇贵数十,被这几十人反击而退……此战尚需计较。”

田午唔了一声,许久才苦笑道:“我以为墨家获胜,所依靠的只是奇技淫巧,火器之利。却不想,便是没有火器,人数相致,我们也难敌。人人如士,人人如士……天下真有这样的地方?天下真有这样的军旅?”

“雨也不能使我们获胜,那怎么才能灭掉墨家?怕是只有共工出面,再撞不周山,水淹泗上千里才可以了。”

“会这样吗?”

“会这样吗?”

田午连问了两句,似乎真的怀揣这样的希望,因为……不周山虽然不在泗水,可泗水却是共工的出生地。

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江水,便是泗水古称,那是少昊之国。

身边的亲信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公子午会连问两句会这样吗,但他还是回道:“上古之事,真假难辨。怕再无共工……况且墨家以禹为圣,栉风沐雨为乐,善修水利,便有共工,却只怕也……”

这只是正常的回答,田午喃喃道:“那便是不会。就算会,力能胜命……况且墨家以禹为圣,怕是即便不周山再倒,也正合天命,如何能灭的墨家上下一个不留?”

那亲信不知公子为何这样说,却也听出了田午话语中的无限惆怅,只好劝道:“雨大,请公子入帐。”

田午点点头,步入帐内,思索许久,忽然召集了身边最为忠心的三十多名死士。

两个人把守帐门,不准他人进来,外面雷雨交加,正掩盖了里面的谈话。

田午看着这三十多名真正可以信任的士,这些士只是朋友,却非有直接利害关系的贵族。

他苦笑一声道:“我不想回临淄了。”

一句话,身边的士人惊道:“公子……欲成大事,不拘小礼。难道公子真的是欲效泰伯之事?如今已到沂水,只要击破正面之敌,便可入莒,莒大夫可以为助力,临淄事可定矣!”

田午却叹息一声道:“我想错了。回去有什么用?临淄城可以挡得住鞔之适吗?”

一名死士道:“临淄城固然挡不住鞔之适,可是天下的规矩却能挡住鞔之适。临淄城方八里,可这天下的规矩,却有九州之广。诸侯可以死,却不可以被天子之外的人审判。鞔之适可以攻破临淄,却攻不破天下的规矩!”

田午大笑道:“天下的规矩?天下的规矩,是庶民不知义而惧死,士人才有骄傲。可你看看今日一战,那些庶民隶农出身的人,他们是否懂义?是否也一样骄傲?这天下已完、已乱,哪里还有能够约束墨家的规矩?”

身边亲信道:“公子欲往何处?”

田午起身,望向北方道:“朝鲜。”

不是地理上的朝鲜,而是武王封微子于宋,封箕子于朝鲜的朝鲜。

他面向一众惊诧的士道:“昔年吾先祖敬仲,离陈居齐,历数世代姜,我已明了其中的手段。我往朝鲜,定有作为。”

“昔年晋文出逃,有狐偃、赵衰、颠颉、魏犨、胥臣等朋友相随,终成大事而皆列卿大夫。”

“今日事,愿随我走的,这便趁乱夜奔,经莱出海。不愿随我走的,皆可归乡,我不阻拦。”

连问三声,终于有两人起身道:“公子请行,我有家人,恐不能追随。此事我等必然严守,不会泄露。”

田午取出身上的一块玉道:“军中无以为谢,你们追随我久矣,便以此玉相赠。还有谁?”

一众人无人再站出,皆道:“我等愿随公子。以死相报,方以为士。”

那两人与众人拜别,又面对田午相拜三次,经过大帐门口的时候,却被守卫在门口的两人刺死。

出手的两人道:“公子仁义,然而人心险恶,不可不防。若公子以为如此损公子仁义,我二人甘愿受戮。”

说罢作出欲要自刭的态势,田午长叹一声扶起道:“若上帝有罚,便由我来承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