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奔腾的伊洛瓦底江(第6/7页)

四个人趴在铁轨下面的阴影里,父亲兴奋地说:“看来快解决战斗了。”

呀呀呜看看大家的鬼子军装,担心地说:“不要被自己人误伤了才是。”

胡君赞成说:“咱们这样子冲出去,别被哪位老兄杀红了眼,正好一梭子解决。”他看看三个人没有反对的意思,又补充一句:“反正咱们弹药不多,还是等着主力来营救吧。”

闷墩没有说话,眼睛紧盯着铁轨前方的车站扳道房,那里有座钢骨水泥暗堡和沙袋垒起来的环状工事,鬼子的轻重机枪正在喷吐火舌疯狂扫射,打得进攻队伍抬不起头来。大家都看出来,这是敌人最后顽抗的火力点,也是最坚固和最难攻克的堡垒工事。不久枪声疏落下来,中国军队进攻受挫不得不退出火车站,敌人阵地前面倒下一大片阵亡者尸体。日本人开始咿哩哇啦地活跃起来,他们在掩蔽工事后面跑来跑去,输送弹药重新集结队伍,好几次敌人就从他们头顶的铁轨上跑过。

进攻一沉寂,城外的炮声更猛烈了,听得出敌人的援军正在拼命进攻,欲与车站里的敌人会合。没有人怀疑,敌人会师将意味着什么样的悲剧重演。此时天色将明,微风送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军号声,这是中国军队发起最后总攻击的信号。敌人环状工事的轻重机枪又开始咆哮,闷墩“霍”地站起身来,眼睛里喷出灼人的火焰,咬牙切齿道:“老子一定要干掉狗日的机枪!”

父亲大声说:“我跟你去!”

胡君和呀呀呜也拍拍冲锋枪说:“咱们一块上!”

四双眼睛里都是飞溅的钢花,没有一丝杂质。闷墩掏出手雷吩咐父亲:“手雷一炸你就冲进去,调转机枪向敌人工事扫射,我们三人在背后掩护你。你记住,只管向敌人射击,无论身后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父亲取出自己的手雷放在闷墩手上,他们朝他点点头,四个士兵义无反顾地朝敌人扑去。随着一阵手雷爆炸,父亲猛扑进暗堡,调转重机枪就朝敌人工事和散兵线猛射,背后袭来的暴风雨般的子弹立即打乱了敌人阵脚,打得毫无防备的敌人东倒西歪。父亲只管扣住扳机疯狂射击,脑袋里像一锅沸腾的铁水,那里面融化和熔铸着一颗年轻的灵魂。枪管打红了也不管,子弹打光抓起另一挺继续扫射。他牢记闷墩的话,不顾一切只管朝敌人拼命射击,只要多给他一秒钟他就能多发射几十发子弹。他知道自己身后有三个顶天立地的兄弟,他们是一个同生共死的整体,所以他绝不回头,不把敌人防线砸得稀巴烂决不罢休。

这真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血战啊,敌人的火力点纷纷哑巴了,防线崩溃了,许多敌人被背后飞来的凶猛子弹送下黄泉路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中国军队抓住时机一鼓作气地攻进车站,到天亮时已经荡清残敌,把一面硝烟熏黑的军旗插在了车站屋顶上。

枪声终于平息下来,战斗结束了,当父亲被人搀扶着走出扳道房暗堡时,他被眼前惨烈一幕惊呆了:环状工事外面横七竖八地倒着日本鬼子的尸体,闷墩浑身是血伤痕累累,但是眼睛还在动,手中那把武士长刀已经断成两截。呀呀呜黄同学与敌人掐在一起,牺牲时还死咬住敌人的喉咙不放。父亲沉重地脱下钢盔帽,眼泪哗啦啦淌下来。

胡君背靠在半人高的沙袋上,肚子上插着三把敌人刺刀,白花花的肠子流了一地。救护员赶来替他把肠子塞回肚子去,这回胡君没有叫疼,他看见父亲,扭歪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父亲扑上去,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道:“请把这个……交给……珍妮……”说着声气就小下去了。

父亲低头一看,他手心里握着一个小纸包,原来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翡翠观音佩饰。他忽然意识到,原来那次胡君赶去野战医院,是要去将这枚信物送给心爱的姑娘啊。他连忙忍住悲痛安慰他说:“你要坚持住,担架马上就来,你很快就会被送进医院,珍妮护士一定会治好你的伤的!”

胡君盯着父亲,仿佛有很多心里话要对他说,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父亲意识到他又要不可挽回地失去一位兄长,一位同生共死的战友了。自己曾经那么敌视他,故意跟他作对,阻挠他和珍妮见面,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啊。

父亲大恸,悔恨的泪水如瀑布汹涌。

胡君到底没能救过来,他被抬出火车站时仍然睁大眼睛,仿佛还要看一眼美丽的蓝天白云,看一眼阳光普照的世界和没有来得及见面的恋人,当然还有这座他们为之浴血奋战终于插上胜利旗帜的缅甸城市……

当凄厉的军号再次响彻密支那废墟上空时,英勇的“甲壳虫”突击队员集合起来,他们排出整齐的队列,领头队长依然是丹尼斯上尉,紧随其后的是战士胡君、呀呀呜黄同学、东北人老林等等。不同的是,这些英勇的中美官兵都选择了与天地平行的庄严姿势,他们身穿威武的盟军军装,身躯上覆盖着鲜艳的中美军旗,在全副武装的战友簇拥下缓慢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