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帝死了吗(第4/7页)

“孙将军皱起眉头,跳下车来对我说:‘上尉,请回去报告戴师长,远征军长官部有命令分头突围,作为师长我有权决定队伍的行动方向。’我大声争辩说:‘请问长官,重庆大本营大还是长官部大?长官部大还是长官您大?您到底服不服从命令?’他看我一眼淡淡地说:‘中国有句古话,“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你知道吗,大本营根本不了解这里战况,敌人已经封锁国门,北进突围是死路一条,为什么一定要羊入虎口呢?’我还是不改初衷:‘长官,我提醒您,您正在违反最高军令,请您必须改道回国!否则我就挡在路上让汽车轮子从身上碾过去。’

“孙师长看上去身体单薄瘦弱,全不如戴师长那般高大威猛。他操南方口音,听起来像个软绵绵的教书先生,缺少震撼人心的雷霆之力。我之所以态度强硬绝不退让,是因为我代表‘中央军王牌’第二百师,而他们算什么呢?只是一队前缉私警察而已。

“正在这时,前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侦察兵报告说搜索连与敌人遭遇,通往温佐的道路已经被敌人封锁了。我看见孙师长脸色大变,命令各团营全速攻击前进,不惜任何代价通过温佐路口。我赶紧劝说道:‘长官,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请不要再一意孤行了!’孙师长瞪我一眼,目光喷火,于是我心一横拦住汽车不让开动。孙师长勃然大怒,命令卫士把我捆起来扔在车后座上。‘这是一场生死之战你知不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等打完仗再放你走。’说完他戴上钢盔帽,拎起一支美国冲锋枪,头也不回地登车前进。

“我被软禁起来,心有不甘地躺在汽车后座上,被迫做了一回袖手旁观的看客。遭遇战打响了,这真是一场天昏地暗的硬仗,整整一师官兵紧随他们的师长奋勇冲锋,炮声隆隆,枪声嗒嗒,数千条喉咙一齐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后来查明,温佐之敌为日军精锐的第三十三师团主力联队,人数与新三十八师相当。按说,即使第二百师要击败日军也要出动三倍于敌的优势兵力。可是这天不同,这支前警察部队表现出来的斗志是如此高昂,没有一个士兵贪生怕死,每个人都勇猛无畏地扑向敌人。我看见一个少尉排长硬是把敌人打红的机枪从掩体里拖出来,双手已经变成了黑糊糊的焦炭……

“孙师长说得对,狭路相逢勇者胜,置之死地而后生。敌人的战线被强行撕开一个缺口,他们抓住这个宝贵时机突围成功,几天之后便安全抵达印度边境,伤亡率只有不到百分之十。此时被裹挟到印度的我就是要返回第二百师也有心无力了。

“在印度休整期间,陆续传来有关第二百师被敌人击溃的消息。后来盟军情报证实,我远征军主力第五军丢弃装备,被迫遁入无路可走的缅北野人山,长官部联络中断,总司令下落不明。十万雄师远征异域壮志未酬,转眼间却变成了一场噩梦。”

表哥猛烈地吸着烟,寂静的夜色里,他的粗重喘息好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来的。

“我常常想,大本营为什么要命令远征军不惜代价北进回国而不是转往印度呢?说明他们不信任英国盟军。盟军不团结是缅甸失利的主要根源。孙师长冒着抗命风险果断西进,不仅挽救了全师官兵的生命,也为今后反攻缅甸保存了一支建制完整的中国军队。事实证明他在危急关头的行动是正确的。当我明白自己无意中被迫走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后,我无比感激孙师长,是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因此当我再次见到他时,我毫不犹豫地说,请让我留下来,我愿意追随您一道上战场,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在印度那些日子里,我天天都在打听罗霞和如兰的消息。每当有幸存者走出野人山抵达印缅边境,我都要想尽办法询问,但是得到的只有失望。有人告诉我,如兰所在的野战医院在东枝以北遭遇敌人,医护人员生死不明。罗霞本来是跟随师部转移的,也在缅北遭到敌人包围,戴师长负伤阵亡,大批官兵被俘。我设想过任何可能的结果,但又不敢去想任何一种可能的结果。”

父亲不由得心如刀绞。山风习习,秋凉如水,一轮银盘样的圆月从山背后爬上来,渐渐就挂在了老黄桷树梢上。父亲只得转移话题说:“你还没有告诉我,现在对盟军是什么看法?”

士安沉吟一下说:“这个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但是我告诉你一句孙师长说过的话。他说,英国人不信任中国军队,卑鄙地把中国军队当后卫,这是事实,但是这种内斗局面并非不能改变,因为盟军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在缅甸仁安羌,日军包围了八千英军,英军不得已向远征军求救,孙师长亲率队伍猛攻,替英军解了围,为此英军态度有很大转变。你看,现在盟军飞机每天将各种物资从印度空运到中国,说明英美也在重新认识中国战场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