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3页)

可恶的是这事还压根声张不得。他的所作所为与金人灵犀相通不谋而合,声张出去百口莫辩,因此他只能乖乖就范。宗望,你这一手玩得可真够损的。

不过转念想来,金人有意借助于他,也未必全然是坏事。如果今后宋金邦交悉赖他来斡旋,那么他在朝廷中的地位还有何人可以替代?再者,狡兔三窟有备无患,难保他将来没有欲借助金人之处。当初主动为宗望建策,不就是存的这个念头吗?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由这个角度思量,张邦昌觉得与金人建立起这层隐秘关系,应当是利大于弊。

金人既欲用他,自然不会泄露其事。关键是他如何能灵活地周旋其间,达到宋金双方的满意,使双方都感到此人不可或缺。这种纵横捭阖的能力,张邦昌自信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在赵桓面前,他的种种个人意图,都必须严加隐藏;他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必须体现为出自为国解难为君分忧的赤子之心。在奉召入对前他为此颇做了一番准备。因而当赵桓将几句简短的开场白说过,命他就对金策略直抒己见时,他的那套说辞,听起来便显得头头是道很是中肯。

根据对赵桓心理的揣摩,张邦昌先从战况谈起:“眼下金西路军泰山压顶攻破太原,东路军势如破竹越过真定,战况不妙是个明摆着的事实,而且发展下去肯定会愈加不妙。宋军的战斗力远不如金军,这是由诸多的历史原因造成的,责任不在当朝,亦非一朝一夕所能解决的事。主战者的心情可以理解,泥人还有个土性。但若不自量力,只凭意气用事,却非智者所为。”

见赵桓边听边略略颔首,张邦昌接着说:“既然战无胜算,便不能不以屈求伸。历来的主和者颇遭天下诟病,盖因世人多不谙以退为进之道。其实示弱者到头来未必弱,逞强者到头来未必强,一时长短不足论,出水才看两腿泥。昔之刘邦面对项羽一退再退一让再让,终于垓下一战成功,铸就千秋霸业,就足以说明这个问题。以陛下之盖世英明,胸中韬略岂逊于古之汉王乎?”

这句信手拈来的马屁拍得比较到位,赵桓不禁莞尔一笑道:“朕岂敢自比古代圣贤,唯求不负天下苍生罢了。只是不知若是我朝欲和,金人能否罢兵。”

张邦昌明白这是个要害问题,如果和谈没戏,确实不如早打。但他自谓对此比较有底。一来那个宗望的密使胡彪表示得很清楚,“只要诚心交好,一切皆可商量”;二来根据张邦昌对金朝国力的判断,认为其尚不具备鲸吞中原的胃口,澶渊之盟先例可援。因此他很有把握地答曰,金人所欲者,无非割地赔款。只要能遂其欲,罢兵不是问题。唯我朝在议和条款上,须适当地多做点让步而已。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为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牺牲一些眼前利益是划得来的。言战者只看到议和之失,而看不到议和之得,实乃目光狭隘,夏虫不足以语冰。

话至此间,张邦昌偷瞥了一下赵桓的神态,便不失时机地提出了关于李纲的问题。

他说:“李纲虽已罢知枢密院事,然仍悠然居住于京师之内,似乎甚为不妥。这个人素喜哗众取宠,极富煽动性。他是否怀有不臣之心姑且待查,但不顾大局之稳定,煽动朝野的反金情绪,则是其板上钉钉的一贯行径。事实上,即使其赋闲在家,他也没停止过此类言行。若是放任其无事生非狂言惑众,不仅会扰乱视听,而且会极大地激发金人对我们的敌意,将原本可以收拾的局面,搅和得不好收拾了。此事端的堪忧,微臣不敢不具。”

赵桓淡淡地点头道:“朕知道了。”

奏对完毕,张邦昌一身轻松地退出景福殿。虽然赵桓当场是听而不述,故做一副高深莫测状,但张邦昌能看出,皇上对他的话是完全听了进去。毕竟皇上首先要力求安定,国家需要的也是安定。既然和可得安,何必战而履险?

以媾和换平安,对国家而言,可使社稷免遭战火荼毒,这是不消说的。而对他张邦昌个人而言,好处就更多。这既使他在朝廷中尽显羽扇退兵之能,又令金人感到他是奇货可居,还不动声色地肃清了政坛隐患,一箭三雕事半功倍,想来汉之萧何亦不过如此吧?于此动荡不定的乱世中,能够做到这般左右逢源者可有几人?

张邦昌缓步向宫外走着,一层自负的微笑不禁浮上面皮。却不知正是这个“左右逢源”,日后给他带来的麻烦,可是大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