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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邦昌料知以赵桓优柔寡断的性格,不会在战和抉择上轻易拍板,所以在此前的朝议上便只静听别人的七嘴八舌,没发表什么意见。他就是在等待赵桓的单独召见,他的话就是要留至此时再说。因为在这种场合进言,不会被反面意见干扰,更容易让皇上听得进去。单独召见的机会果然如期而降,此事的本身,就含有赵桓欲纳其言之意,这便使得张邦昌对劝说赵桓打消顾虑确定媾和,有了十足的把握。

张邦昌在边事争端上向来主张以求和保平安,而这一次,尤其容不得赵桓另作他图。个中缘由,除了基于其所持的军力财力皆不足以支持对金作战这个一贯的基本判断外,还有一条不足与外人道的隐衷:防止李纲东山再起。

李纲返回汴京,即罢知枢密院事。不过正如李纲所料,赵桓没将他交与司议处。嗣后的处理,是委其出知扬州。这说明赵桓对李纲的所谓谋反罪名,并非深信不疑,意欲留观后效。李纲得旨后对出知扬州谢恩力辞,这是臣子领受圣责后的惯常做法,以示心悦诚服省身思过之意。目前赵桓尚未对李纲另作发落,李纲还滞留在京师待旨,皇上可以随传随到。

这就很不妙哉。倘使赵桓思战,在其心目中,可堪挂帅者大约还是首推种师道与李纲。据闻种师道已病卧虎帐咯血不止来日无多了,那么执掌三军帅印者,便非李纲莫属。而李纲一旦重获宠信再度崛起,他张邦昌的太宰宝座不说立即岌岌可危,起码也会摇晃不已,说不定哪一天便将颠而覆之。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他是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攀爬上去,对于这种显而易见的危险,他当然不能听之任之。

此外更有一层原因,致使张邦昌必须阻止李纲大权重握。这个原因就越发不可告人了。

数日前的一个傍晚,有个衣冠楚楚的汉子,自称胡彪,受江南某丝绸商贾之托,前来拜谒张太宰。官商勾结互惠互利乃司空见惯之事,张邦昌以为又是一笔巨贿上门了,便降尊纡贵允予一见。

见面后胡彪请张邦昌屏退左右,张邦昌心领神会。之后胡彪果然先奉上了金锭若干。但他随之说出的话,却让张邦昌吃惊不小。

原来这个自称胡彪的人,并非来自江南,而是金军密使。那些金锭自然也不是什么丝绸庄家的孝敬,而是金帅宗望支付给他的“薄酬”。

张邦昌不免诧异,我张某人又不曾为你们金邦做事,酬劳之说从何谈起?

胡彪笑道张太宰过谦了,前番在我大营,张太宰不是曾向我宗望大帅献策,欲得宋金和睦,必先拿下李纲吗?当时宗望大帅未遂此愿,而今张太宰竟使事成,岂非大功一件?赏罚分明恩仇必报,此乃我大金国之信条。宗望大帅很高兴与张太宰有了这样一个良好的合作开端,并希望将合作继续下去。想必这也符合张太宰的意愿吧?

张邦昌听了心里发毛,却只得强作镇定,问道那么宗望大帅意欲何为?

胡彪道,说来却也简单,无非是请张太宰一如既往多为宋金友善出力,勿使宋皇受好战分子蛊惑。特别是那个执意与大金为敌的李纲,断不可令其去而复归。

张邦昌若有所思地闭了闭眼睛,摇头晃脑道,好战这顶帽子,似乎戴不到我大宋头上。宋金之间的战事,明明是每由你们金国挑起。

胡彪趾高气扬地道,那也是事出有因,一个巴掌拍不响。

张邦昌在心里暗骂,什么事出有因,无非是恃强凌弱罢了。然而就是这种浸透骨髓的虚弱感,使得他竟不敢对这个金军密使的强词夺理面露愠色。他努力维持着矜持之态,拐弯抹角地向胡彪摸底道,本相一向不主张宋金刀兵相见,其奈你们金国一向是得寸进尺。凡事总须适可而止,否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胡彪哈哈大笑道,假如你主张刀兵相见,难道就阻挡得了我大金的铁骑吗?兔子咬人能咬多大的牙印?此乃愚人之见,奉劝张太宰千万勿作此想。流血杀戮总归不是好事,如果能以另外的方式解决问题,我大金何乐而不为?只要宋朝诚心与我大金交好,一切皆可商量。张太宰若能于此有所建树,我们绝不会视而不见。总之,宗望大帅对张太宰期望匪浅哪,张太宰是个聪明人,别的话还须在下多言吗?

打发走姓胡的这尊瘟神后,张邦昌独处书房中,像个瘪茄子似的歪在太师椅上,静思了良久。

真是没想到,宗望居然玩出来这一手!宗望所提的要求,其实倒正与张邦昌的本意合拍,只是此事加上这层缘由,其性质便截然不同,并且还让他欲罢不能了。他呼吁和谈也罢,打击李纲也罢,本来皆属朝廷内部争端,而宗望却不由分说地将他装进了里通外国的套子里,这分明是牛鼻子套环要牵着他走,这让他感到十分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