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4页)

在张迪循循善诱的劝说下,赵佶渐渐冷静了一些,他狠狠地吐出一口气,慢慢地坐了下去。他在宫里的心腹旧属,如今就只剩下这一个老内侍了,除此之外现在再无一人能对他这样忠心耿耿直言不讳。这个老内侍平时言语不多,却深谙宫中三昧,每每在要事上给予赵佶中肯的提醒。方才那番话,张迪虽未将意思说白,但那弦外之音赵佶是听懂了:太上皇只不过是太上皇,不再是皇上,并且应当顺从于皇上。所谓的和睦,所谓的仁孝,都必须是以此为前提的。

这个意思让赵佶感到非常憋闷,但他不能不承认张迪说得对。动辄与皇上较劲是不明智的,王宗楚那厮的嘴脸便很能说明问题。他这个太上皇,与皇上相处融洽,臣僚们尚可敬他三分,若是与皇上失和,那帮狗仗人势的东西甚至就敢骑在你的脖子上拉屎!逝水东流去,无奈其何矣。另外,或许也不能完全排除赵桓此举亦有关切之意,那么如果孟浪地闹起来,反而把事情搞糟了。

赵佶这样想着,沉默了半晌,只得闷闷地叹了口气道,那就等等再说吧。

可是过了若干天,并未见赵桓的大驾光临。不过隔三岔五便有宦官奉旨前来嘘寒问暖,礼数倒也周全,让赵佶不好挑剔。

张迪恐赵佶不悦,便时常对他宽慰劝解,说皇上政务繁忙日理万机,自然难以尽孝于晨昏,并非有意轻慢太上皇,请太上皇幸勿多心。赵佶希望事实确是如此,也尽量往乐观处设想。但他总觉得更换侍从这件事于心不顺,想早一点协商解决。再者出于增进父子感情的意愿,他觉得亦有必要与赵桓多做些沟通。张迪颇能理解赵佶的心思,也盼望其父子及时消除隔阂,便出主意说,皇上为国操劳不暇稍歇,太上皇何不择时邀请皇上来龙德宫小坐,以示关爱体贴之情?这话说白了,意思就是皇上不主动来,那就干脆请他来一趟得了。

赵佶闻言称善。再过几天便是五月初一,宋时习俗,自五月初一至端午节前,有个供花辟邪的民间活动。当其时,家家插柳布花于门前,人们往来走动相互拜会,探亲访友开宴聚饮,要一直热闹四五天。此时邀请赵桓,正好是个由头。于是赵佶便让张迪传命下去做好准备,五月初一请赵桓到龙德宫来饮酒赏花。他打算借此机会,推心置腹地与赵桓畅谈一番。只要父子之间坦诚相见彼此交心,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不能化解呢?

为了营造温馨祥和的气氛,赵佶特命花匠选用鲜花百种,在宴殿前排列出各种吉祥图案,一应酒具亦选用了上等玛瑙琉璃制品。他认为,既然他这个做父亲的做出了这种情深意笃的高姿态,身为儿子的赵桓理应是感激涕零积极响应。岂料事与愿违,他煞费这番苦心换来的结果,竟与他的美好初衷全然是南辕北辙。

原来这时的赵桓,对赵佶的猜忌已相当深。其原因一方面是来自张邦昌、耿南仲的奏言,另一方面就是来自赵佶回宫后的表现。两者相辅相成,而后者是对前者的有力佐证。

太上皇对更换侍从人员的极度不满之状,王宗楚回去便一五一十向赵桓做了详细奏报,而后又有龙德宫内的眼线呈上了同样内容的密奏。这个情况便不免让赵桓疑窦顿生。赵桓想,你赵佶假如心中没鬼,朕给你调换几个侍从值得你这么大动肝火吗?你越是反应激烈拒绝接受,越是证明这件事朕做对了。你居然还胁迫王宗楚再将旧有人员调回去,这真是天大的笑话,王宗楚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你是不是还想动不动就凌驾在朕的头顶上发号施令?那纯粹是白日做梦。莫说这更换侍从朕确是别有用意,就是无甚用意,单冲你这个恶劣态度,朕就偏不遂你之愿。朕就是要让你看清楚你现在究竟是谁,让你搞明白你现在应当和必须服从于朕。

那边赵佶心里有气,这边赵桓的气比赵佶还大,所以龙德宫那里他便懒得再涉足。这些日子经常去向赵佶请安的那些太监,其实都是朱后为了替赵桓圆场,私下里以皇上的名义派去的。

接到赵佶五月初一的宴会请帖,赵桓原本也想推托,后来经朱后力劝,他才勉强同意前去做个敷衍。然而他却又疑神疑鬼,生怕赵佶的宴请是别有用心,赴宴时除带上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大内侍卫,还专门叫上了王宗楚和耿南仲随同护驾。看那防护森严的架势,恰似去赴一场杀机四伏的鸿门宴。

那天赵佶一看赵桓带着那么多挎刀侍卫,先自有三分不快,心里说不过是到你父皇这里来吃一顿寻常家宴,用得着如此耀武扬威大摆其谱吗?后来见王宗楚和耿南仲这一文一武亦与赵桓同入宴殿,并分坐于赵桓两侧,赵佶的不快又添了几分。他原本是想在席间敞开襟怀与赵桓好好聊聊,赵桓安排这两个臣属不伦不类地坐在这里,有些话说起来就不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