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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迪又顺势进言,如今朝中对童太尉非议颇众,且闻皇上已有旨令其致仕池州,明日李枢密随太上皇去烧香,童太尉在侧恐不甚方便。

赵佶听了亦觉有理,乃命张迪传谕,明日的所有活动,皆无须童贯等扈从,一应事务由地方官署负责料理可也。张迪得旨,便连夜派人分头向李纲及童贯做了传达。这就扫除了劝谏赵佶的外围障碍。

这一夜李纲睡得很香,那边却是苦了童贯。

童贯一接到赵佶的口谕,便敏感地意识到不是个好兆头。这一夜他左思右想,基本没睡。对赵佶这个人的性格弱点,他摸得非常透彻。他知道在目前的情况下,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是很难使得赵佶下决心与赵桓公开翻脸断然决裂的。看来欲阻止其就范于赵桓,不能不有所动作。可是,动作小了不起作用,动作大了就有风险。怎么办?

掂量多时,童贯决定,必要的准备应立即着手去做,然后视情况变化相机而动。倘事至万不得已,则坚决背水一战。次日不用陪伴赵佶,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去做准备。

二十一日早上,李纲遵旨先到行宫拜见了赵佶,之后即随同车驾趋赴鸿庆宫。南都城小,这些地点都相距不远,途中费时不多。

乘舆莅临宫门,早有众多的官员和道士在此恭候。赵佶一身道家装束,在众人的簇拥下,飘然下车入殿,依照既定的程序去捐资求符拈香诵经,举手投足一丝不苟像煞有介事。众追随者则神色肃穆万分小心,无论行走站立,皆是大气不出阵容不乱,因而那气氛便显得神圣无比,神秘非常。

一套仪式走完,赵佶被恭请到侧室饮茶休息。然后是墨宝伺候,请赵佶题字留书。再然后,是道长向赵佶赠送经卷。

待到整个活动结束,已是正午时分。赵佶起驾时,传旨赐膳李纲及其随员于行宫客房,让李纲就在那里等候面对。赵佶自己则于午膳后要先去梦乡一游。他一直睡到申时,方传出话来,命李纲觐见于幄殿。

这大半天的时间耗下来,已耗得李纲颇为疲惫,但是他并不焦躁。他知道这是赵佶必然要摆足的架子。求见上级时要具有足够的耐心,这项为官者的基本功李纲是早已磨炼出来了的,何况这是求见太上皇。肩负着非常使命,只要事情能谈成,再等上几个时辰也无所谓。他本有一直等到天黑的思想准备,赵佶在申时即传他入见,他还有点喜出望外,觉得候之不算太久,同时预感到,赵佶怀有很大程度的纳谏倾向。因此一旦见召,他顿时精神抖擞起来,周身的乏倦不翼而飞。

双方的谈话果然进行得比较顺利。这首先与赵佶对李纲的印象有关。

赵佶当政时,李纲曾在朝中担任过比部员外郎及起居郎等职。这些职位都不高,不会引起皇上的注意。引起赵佶注意的,是宣和元年李纲接连上书论列都城积水之害,并因此得罪宰执而被谪监南剑州沙县税务的事。当时李纲被谪之由,主要是“出言狂妄”。后来赵佶偶阅其疏,却感到那所谓狂妄无非是言辞直率了些而已,并无逾越规矩之处。而且其文章的字里行间,充满忧国忧民之思。因此他对李纲的印象不坏,数年后又将其召回京城,委任为太常少卿。此人秉性刚正耿直,与这样的人谈话,用不着拐弯抹角斟酌词句,防三备四步步为营。基于这种印象,赵佶对待李纲的态度,自然比较平和随意。

行过叩拜大礼,李纲遵命就座。他先向赵佶奏明自己此行的使命,而后便恳辞具奏了赵桓圣孝思慕乞太上皇早归为安之意。

赵佶听了,似有若无地点点头道,皇上仁孝天下所知,但本道君尚有几事存疑,不知当做如何解释。随后,他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三个问题。

其一,朝廷为什么擅改“绍述”国策,追赠旧党人物司马光,并且自作主张拆毁汴京夹城。其二,朝廷为什么大肆打击贬谪宣和老臣,甚至于将其一个个没产抄家扫地出门,此举之真正的意图何在。其三,本道君出行在外,为什么朝廷始终未有一信相通,不曾有一语问候,朝廷眼睛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太上皇。这三个问题,是多日来郁结在赵佶心头的最大不满,现在他毫不掩饰地冲着李纲一股脑儿地全抖落了出来。他所质问的“朝廷”,当然就是赵桓的代称。这番质问赵佶虽然说得声调不高语气平缓,却是有板有眼一气呵成,显然是事先打过腹稿的。这几个问题与其父子关系能否缓和,关系很大,如果得不到他所认可的解释,他想他目前回京是不是合适,还真是要打上个大问号。

李纲正襟危坐,洗耳恭听,一字不落地将赵佶振振有词的质问听完,心里有了底。他不怕赵佶心怀怨气,就怕赵佶有话不说。赵佶若是与之虚与委蛇,他劝也白劝。现在赵佶不仅开口直率,而且一泄无遗,这一来说明赵佶并无更复杂的心机隐藏其间,二来也说明赵佶还是抱有与赵桓沟通的意愿的。这就好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