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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用索天雄未能如愿的失落感尚未消除,又发生了一件让李纲颇感郁闷的事:种师道被迫放弃追歼金军的行动率部返回汴京后,竟被赵桓以其年迈体衰为由解除了一切实职。

李纲认为这个决定十分不妥。他上奏说,种师道固老矣,但是体魄尚健,还没老到不能做事的地步。论布阵用兵指挥作战,他仍是当前朝中首屈一指的大将,弃之不用甚为可惜。却不知此事的根由,盖因张邦昌在暗中进言,说李种二人气味相投行为默契,现在李纲掌枢密于内,种师道握重兵于外,如果两个人结成一党,势力太大,不可不防。所以,李纲越是上奏,赵桓就越是不准。

在这件事上李纲又是只能束手而叹。旧的罢去,新的不来,将来战阵之上,良将可有几何?

实际上,担心李种结党,纯属杞人忧天。诚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纲与种师道志趣相近秉性相和,相互间的关系容易处得融洽,这是事实。但是若说勾结朋党,他们却俱非那等人物,而且他们也并非事事都默契得天衣无缝。

这一日,李纲至种师道寓所去看望老种,论及军国大计,两个人的看法就产生了重大分歧。

李种皆为忧国忧民之士,三句话不离本行,礼节性的寒暄后,话题便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时局上面。这次坐失重创金军的良机,实是遗留大患,金邦贪心不足扩张成性,亡宋之心不死,必将卷土重来,而且为时不会太久。对于时局发展的这个趋势,两个人的看法完全一致。但是谈到对策,他们的见解便大相径庭了。

以李纲之见,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对付金邦的侵略,除了努力提高宋军的作战能力和加强边陲的防备措施,更无他途可言。如今金军新退,料其在三五个月内没有再度大举南犯之力。那么朝廷就应当抓紧这段时间调整兵力部署,构筑防御体系,改善兵器装备,积蓄军需粮草,总之是要以坚决御强敌于国门之外的态度,下大力气全面地整顿好军备。敌强不足畏,可畏者是我们自身的散乱松垮漏洞百出。只要我们发愤图强励精图治,从精神到物质上都准备得坚实充分无懈可击,以我大宋国力之雄厚,如何便敌不过北漠一个游牧之邦?

李纲本以为,作为一名抗金态度十分坚决的老将,种师道的想法定然会与其不谋而合。他前来看望落职的老种,一来是有慰问之意,二来也是想就整顿军备事宜向他做些讨教。毕竟老种是身经百战戎马一生的宿将,在这方面的经验比他丰富得多。

然而大出李纲意料,种师道非但没有赞附他的话,反而提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主张:为长远之安全计,朝廷应趁此战事暂息之际迁都长安。

提出这个主张,种师道显然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他徐徐地呷着清茶,用低沉苍老但相当肯定的口吻对李纲指出,汴京外无形胜之固,河北乃一马平川,极利金军的骑兵驰骋,实属易攻难守之地。边寨烽火一起,顷刻便可燃及城下。太祖当年建都于此,主要是出于经济财政方面的原因。然以战略目光视之,以此地作为京城很不适宜。此番汴京险遭倾覆,给我们敲了一记响亮的警钟。此险可一而不可再,京城西迁势在必行。

迁都之议是当金军兵临城下时,白时中、李邦彦等人早就提出过的。这个建议当时就被李纲坚决地否决掉了。虽然李纲明白,现在种师道提出迁都,其动机性质与李邦彦之辈完全不是一回事,但他仍然很难接受这个主张。

他辩解道,汴京乃大宋经营百年之都,基业庞大人口众多,一旦动迁损失甚巨。汴京外围无险可守不假,但拒敌未必非赖天然屏障。只要防御力量部署得当,完全可以弥补这个不足。

种师道承认,迁都是利弊并存,但认为目前只能是两弊相衡取其轻。防御力量部署得当是足以御敌,地形条件不是唯一的胜负因素,问题是宋军历来兵无常帅将无常师,互不统属令出多门,何以能形成统一部署,又何以能做到相互配合?

李纲说这个问题只要引起皇上的重视,一道圣旨便可解决。

种师道反问:“如果皇上不下这个旨呢?皇上心里今天想的是什么,明天想的又是什么,你能猜得准吗?你能保证皇上对你时时刻刻事事处处都言听计从吗?”李纲说:“那就事在人为了,京城巍然不动,起码是抗金胆气可壮,军民之心可安。”种师道苦笑道:“我看那也未必,前者大兵压境时,京师何曾迁动,君不见有多少军队不战自溃,又有多少官员挂印而逃?”

李纲说:“这恰恰说明京师是动不得的。京师未动尚且如此,动辄必然造成恐慌混乱。若是金军闻风起兵乘虚而入,局面如何收拾?”种师道说:“所以说迁都须择机而动。前者兵临城下时,非死战无以求生,坚守汴京是唯一正确的选择。而眼下金军全线北撤,元气未复喘息未定,暂时是无力大举进军的。况且金人也不会料到我们会在此时迁都,正好利我从容行动。倘若此机错过,一旦风云变幻,那可就欲动也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