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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两场突袭战大败亏输的事实表明,目前仅凭他手中这支业已严重减员的部队,一时半会儿欲作拿下汴京之想,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如果继续僵持下去,情况则更不乐观。据探报说,宗翰的西路军由于在进军途中连连受阻,何时可抵汴京还很难说。而宋朝的勤王兵马,却还在接二连三地逼近,使汴京城下宋金军力的众寡对比日甚一日,眼看着其合围之势日臻成熟。一旦退路被切断,各路宋军来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大金国东路军这数万将士纵有三头六臂,恐怕也难轻易挣脱落网。到那时金军纵使不被宋军斩尽杀绝,幸存下来的人马得不到军需给养接济,困死中原也是迟早的事。

孤军入敌腹地,利在速战速决,否则便犯了兵家大忌。如今既然不能速决,那么明智之举便唯有速撤了。

现在撤军合适吗?应当说时机还是比较适宜的。

因为,尽管这支东路军征战拼杀至此,已属师老兵疲,但其强弩之末的势态尚未显著暴露。在多数宋人的眼里,金军的形象依然是凶悍异常威猛不减的。你要去攻打他吃掉他,他当然不能不接招;但如果你主动后撤,料想宋人出于趋利避害的心理,就多半未必愿意再节外生枝。而若是拖到金军的劣势暴露殆尽,那情形可就不好说了。

撤军是否意味着失败呢?不是。这事不能就事论事,得从全面上看,从根本上看。此次南下伐宋,这支号称数十万大军的东路军,其实仅以六万人马,便耀武扬威地深入宋境,攻城陷镇斩关夺隘,直杀到宋朝的京城脚下,将中原大地搅了个天翻地覆鸡犬不宁,逼迫着大宋王朝屈膝服软俯首告饶,割让了三镇,赔偿了巨款,这就基本上是圆满完成了既定的战略意图,堪称功绩卓著战果辉煌,总体视之何败之有?所以现在主动撤军不是颓然败北,而是胜利班师。

当然,宋朝那边可能不会是这个说法。他们是要自吹自擂的,那就悉随其便好了。反正谁亏谁盈,哑巴吃饺子各人心里有数。至于在强攻汴京中的损兵折将之仇,权且记下这笔账,到来日一并清算不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我们拥有足够的实力,总有一天所有的债务都会让对方加倍偿还。或许到那时,我们的进军口号就不止是饮马黄河横扫中原,而是投鞭长江一统华夏了!

宗望将道理一一摆出,让众将好生考虑。金将们在充斥于心头的激愤渐次落下后,多数人还是能比较现实地看待问题的,皆认同主帅之言不谬。

只有宗弼不大服气。宗弼认为宗望这个人持重有余胆魄不足,凡事过于瞻前顾后,缺乏军事统帅应有的大无畏冒险精神。只是因见诸将对撤军皆无异议,料知纵有个把人反对也是徒劳,便隐忍着未将内心的不满说出。但他暗想,假如有朝一日他完颜宗弼得掌帅印,必将挥师扫荡六合,杀出个八面威风,让那些锐气已然消退了的元老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作军事天才。直到他真正担任了金国最高军事首领,不可一世地统兵南犯,却被南宋名将韩世忠、岳飞屡次痛打得一败涂地后,回想当年宗望的做法,才不得不承认,天下事难得一厢情愿,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是不能不服的。

既然要撤军,最好就趁早,省得夜长梦多。这时金军向宋朝索要的犒师财物尚远未足数,宗望也不想再等了。其实那个数目他当时也就是狮子大开口那么一说,根本没打算宋朝当真能够纳足。就目前之所得来看,他估计汴京城里大概也搜刮得差不多了。比起还在西线途中拼打的宗翰的西路军,他此行之收获可谓是盆满钵满,应当知足了。现在要紧的是必须将这些以数千名将士的鲜血和生命为代价换取来的财物安全运走,莫因形势变化而落个鸡飞蛋打。因此宗望命令各部紧急动员,连夜大量征集车辆、清点物资、装运辎重,同时调集女真精兵组成战利品押运队。其他各项善后事宜,亦立即着手进行。

经过一天一夜的紧张准备,金东路军于二月十日晨全线拔寨,由大将挞懒押解辎重先行,主帅宗望亲自率宗弼部殿后,井然有序,依次北撤。宋肃王赵枢和驸马曹晟作为人质,被随军押往北国。

金军撤离的消息如春风拂过不胫而走,顷刻间传遍了汴京城里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汴京城顿时沸腾起来。无论士庶工商男女老幼,尽皆开门出户涌上街头奔走相贺。条条街巷鼓乐喧天,家家门前张灯结彩,欢腾的声浪铺天盖地,直冲云霄。许多人家都将此日视为劫后逢生的隆重纪念日,那些著名的酒楼饭庄的庆典宴席,都被预订到了十日开外。

作为汴京保卫战的统兵主帅,李纲收到的贺宴请柬不下数百份。其中自然少不了一些趋炎附势之徒的阿谀巴结之请,但大多数是对其心存崇敬之情者的真诚相邀。然而无论何人的盛情邀请,李纲一概无暇出席。甚至对那些请柬他都无暇一一过目,只好让手下的文员代为拆阅,并以他的名义复函致歉。他当前集中精力要做的事,是部署下一步的军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