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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纲奏罢,即有李邦彦、张邦昌轮番出奏。

在战和问题上,他们与李纲的矛盾是早已公开化了的。他们亦已看出,赵桓目前虽然比较倚重李纲,实乃形势所迫,其实内心里对李纲并非绝对信任,更谈不上言听计从。而且,看到李纲挺立殿前口若悬河地侃侃而谈,他们心里非常不舒服。你由太常寺少卿跻身宰执行列才几天?参与过几次国策讨论?懂得什么政务外交?有什么资格一再地将你片面武断的一己之见强加于人?因此他们开口也不客气,旗帜鲜明地表示了对李纲之论的异议,而且言辞甚为尖刻。

他们的主要意思是:

李纲之言听起来冠冕堂皇头头是道,实际上乃似是而非大谬不然。李纲对形势发展的估计,纯属一厢情愿。他以为昨日打了一天,金军没攻进城,便说明我们能够守住汴京,这未免太幼稚可笑。金军既然不远千里地来了,会只打这一天的仗就罢手吗?再打下去,谁能保证守得住?谁能保证我们一定可以坚持到援军到来?勤王大军何日能到,李纲有情报吗?能说出确切日期来吗?说不出来吧?既然说不出来,这个希望就很不可靠,就没法依赖。如果等来等去,等来的不是我们的勤王大军,倒是金邦的宗翰大军,那可就晚了三秋。那时候只怕纵然是我们愿意答应这些条款,金人也没兴致与我们议这个和了。这岂不是眼睁睁地将议和这条解决问题的最佳之路断送了吗?再说那宗望也不是白痴,我们有意拖延时间,他会看不出来?他会容许我们为所欲为?只怕是没等我们拖延一日半日,他便要重新使用火炮说话!

李邦彦、张邦昌的分析,很符合一部分畏战者的心理,许多大臣一面听,一面便交换着眼神频频点头。李邦彦、张邦昌觉出了这种有利氛围,便说得越加理直气壮。

他们两个相互补充着继续奏道,古语云,大丈夫能屈能伸。目前敌强我弱的事实我们不能不承认,承认这个事实,便不能不在议和条款上对金人有所迁就。这是个策略问题,算不得什么耻辱。就算是个耻辱,我们暂时也得忍着。暂时的忍受,是为了将来的复兴。留得子胥豪气在,三年归报楚王仇,历史上这样以屈求伸的英雄不胜枚举。越王勾践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十年教训十年生聚,终于打败夫差灭了吴国,不就是个著名的例子吗?我大宋现在还远未沦落到当年越国那一步,金人的要求,不过就是割地赔款索要两个人质而已,有何不可应之?在京城自身尚且存亡难保的情况下,斤斤计较那北方三镇有何意义?而与朝廷的安危相比,金银绢彩之属就更是无足轻重了。尽我汴京之所有,以货币易平安,拯百万黎民出水火免涂炭,又有何不可为哉?至于遣送亲王及宰执大臣为质,为示议和诚意计,似亦无不可准者。若我朝果然诚意昭然,令金人尽遂其欲,其安得有不欣然北还之理,汴京之危岂不就此冰消雪融耶?此策较之李纲之说,其结果孰险孰安,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可以同意遣送亲王去金营为质这一条,李邦彦没敢说,是张邦昌提出来的。

在一般人看来,公然在皇上面前提出这一条,有点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张邦昌却是摸透了赵桓的心思:只要能保得自身平安,付出什么代价赵桓都不会在乎。他敢于如此建言,正可显示他对皇上是忠心耿耿。果然赵桓闻言并无愠色,甚至还颇带赞许地微微点了下头。张邦昌就知道,这个马屁拍对了地方。只是后来那个被遣为人质的康王赵构居然成了皇上,而这件旧事则成了他不讨新君喜欢的一个潜在原因,却是他此时不曾料到的。这就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听李邦彦、张邦昌奏毕,群臣交头接耳,一阵窃窃私语,不少人觉得他们两个说得是蛮有道理的。

李纲却是早就听不下去了,他简直不明白这两个人发此谬论到底是想干什么。这不说是蓄意误国,起码也是愚蠢透顶。他按捺不住地再次出班,高声奏道:“臣闻李张二相之言甚为惊讶,他们的意思,不过是欲躲一时之祸,然则却后患无穷,这种苟且偷生鼠目寸光之见实不可取。”

李邦彦见李纲出言不逊,岂肯示弱,马上反唇回击道,李右丞无视朝廷危局,一味逞强恋战,颇有哗众取宠沽名钓誉之嫌,皇上不可不察,以免为其所误。

这话一出口,大大地激怒了李纲。为了守城所经受的千辛万苦他可以不在乎,但是他很在乎人们对他的评价。他这个人是相当看重自己的名声的。大丈夫一生的追求,不就在“功名”二字上吗?追求功名固为私欲,但若将其与精忠报国结合在一起,又有何错,又有什么可指责的?一句“哗众取宠沽名钓誉”,虽只寥寥数语,却从根本上贬低了李纲的守城目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见赵桓听了这话竟然无动于衷,内心掠过一阵寒意,当即愤然地向其躬身奏道,李太宰既如此说,臣颇感不宜再列位宰执统领三军,以免徒增欺世盗名贻误国政之罪。请皇上贬臣为庶民,臣当退居茅舍闭门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