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4页)

躺到上午巳时光景,师师起了床,简单地梳洗过,仍郁郁地提不起精神。蕙儿端来的莲子羹喝了不到半碗,便让撤了下去。到庭院中漫步转了转,但见得秋风拂处草木转黄,看来经不得几番冷雨,这满园的斑斓绚丽便会凋零殆尽。一股幽幽的伤感,没来由地从师师心底里蔓延上来。她暗自嗟叹着岁月无情,芳华易逝,缓步踅回卧房,坐在梳妆台前,又默默地面对着镜中的美人发呆。

蕙儿脚步轻轻地走进来,告诉师师,有个客人要见她。师师头也不回地道,是什么人这么不懂规矩,不知道我午时之前从不见客吗?蕙儿说,那人给了李姥姥一大锭银子,李姥姥已经答应了,正让他在前面候着。师师说那也不见,将银子退给他就是。蕙儿含了一丝神秘的意味笑着说,姐姐何必这么固执。今日这位客人嘛,蕙儿倒是奉劝姐姐,还是见一见的好。

这蕙儿姑娘跟随在师师身边,已有两年多了。行院里的歌伎是分若干等级的,似李师师这种头等歌伎,都配有专门的服侍丫鬟。师师原先的贴身丫鬟唤作巧儿,手脚很是利落灵巧,只是脾性比较骚媚,不大安心就做些端茶递水、铺床扫地的营生,时有到前面开房接客之念。师师看出她的心思,也不强留她,帮她与李姥姥说明了,便放她去前院做了风流活计。另外物色贴身丫鬟时,师师看中了蕙儿。

蕙儿现年十九岁,本是江湖艺人出身。其母早亡,自小随父亲四方飘零卖艺为生。闻得京城里地面大、富人多、银子好赚些,父女二人便风尘辗转来到了汴京。

但汴京城里的卖艺地界都是私下里划了疆域,各有霸主的,没交纳份子银的艺人休想开场。蕙儿父女远道而来,哪里知道这些规矩,结果刚在街头上开了两场,便被闻讯赶来的地痞流氓砸了家什。蕙儿的父亲被打断了几根肋骨,所挣的一点辛苦钱也被全数抢走。由于伤势严重,又无钱求医,没过几日,蕙儿的父亲即吐血身亡。

蕙儿悲痛欲绝,在街市上插标自卖,欲换点银两葬了父亲,然后伺机自尽。恰逢师师上街,看到这番景象,顿生怜悯之心。上前问明情由后,师师慷慨解囊帮蕙儿料理了丧事,并让蕙儿暂在行院栖身,百般安抚劝慰,打消了蕙儿的轻生念头。

李姥姥见蕙儿生得资质不错,眉眼间颇有些师师的味道,又看着师师的面子,同意将她收留在镇安坊。但蕙儿却不愿做那卖身的勾当。师师在与蕙儿数日的相处中,了解到她幼年丧母的身世竟与自己颇为相近,就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同时亦喜她的质朴刚强秉性。师师便与李姥姥商议,将蕙儿留在自己身边做了贴身丫鬟。这样一来,既使蕙儿有了个稳定的落脚生存处,又使蕙儿免于出卖肉体。蕙儿由此遂生对师师的大恩必当终生相报之情。

两年多下来,师师与蕙儿相处融洽,亲如姐妹。令人称奇的是,蕙儿不仅在性格上越来越接近师师,而且在容貌上,竟与师师也越来越相像了。只有师师在举手投足间透出的那股清逸典雅气韵,是蕙儿一时半会儿还难以具备的。

因与蕙儿间的关系已十分默契,师师见蕙儿劝说她最好破例接待一下这位来客,知道这个人必是拒绝不得,便点点头道既是这样,你去将他带过来吧。

蕙儿抿嘴笑着,一溜烟跑了出去。师师趁着这点时间,抓紧化了化妆。师师的皮肤保养得极好,纵使不施粉黛,亦是光彩照人。然而素面接客是不行的。这是行院的规矩,是对客人的礼数,也是歌伎待客的必需状态,它有助于歌伎找到逢场作戏的职业感觉。

顷刻之间,已听到外面花径间的脚步声。

师师的住房,位于镇安坊里院的雅静处,是一处专门设计建造而成的套房。其临着廊院的外间是琴房兼书房,十分阔大敞亮,师师接待客人通常就在这里。与外间相连的是师师的卧房,中以雕花屏扇相隔。正房左右另有两处房屋,与正房以回廊相接,左边的是宴厅,右面是贴身丫鬟的下处。套房周围自成院落,院落间花圃错落,兰竹交映,曲径通幽。

轻快的脚步声踏过碎石甬道,迈进回廊,停在了正房门外。

蕙儿清脆地喊了一声,小姐,客人到了。在私下里,蕙儿早已亲昵地称呼师师为姐姐,但当着外人的面,她则必须按照规矩,对师师以小姐相称。

师师矜持地应道,请进吧。遂起身缓缓移步,撩开绣帘从卧房里走出。她倒要看看,连蕙儿都劝她不可不见的这位来客,究竟是哪一个王胄显贵。

来到前堂,及至秀睫一举,师师先自愣了。

但见立在面前之人,二十三四岁年纪,身着凉衫,足蹬棕履,双眸炯炯,剑眉飞扬,形体挺拔,神采飘逸,正是那昨日曾经在松石巷邂逅,而令师师在心里挥之不去、萦绕不休的燕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