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亭 南郑(第3/7页)

他保持着俯卧的姿势思考了半个多时辰,觉得脑子有点晕,于是打算坐起身来。但当身体直立的瞬间,头一下子变得异常沉重,迫使他不得不变换一下姿势,重新躺了下去。这一次头感觉稍微好了一点,但肺部却开始憋闷起来,火辣辣地疼。

“大概是在逃亡的时候染了风寒吧。”

马谡不无自嘲地想,即将要被处死去的人还得了风寒,这真讽刺。他这么想着,同时把身体蜷缩得更紧了,觉得有点冷。

到了晚上,开始还微不足道的头疼却越来越严重了,他全身发寒,不住地打着冷战,体温却不断上升。狱卒从门上的小窗送进晚饭的时候,他正裹着单薄的被子瑟瑟发抖,面色赤红。

这种异状立刻被狱卒觉察,不过出于谨慎,他并没有急于打开牢门,而是隔着栏杆喊马谡的名字。马谡勉强抬起头,朝门挥了挥手,然后又重重躺回到草垫子上,剧烈地喘着气,头晕目眩。

狱卒看到他这副模样,连忙叫同事分别前往典狱长和巡更两处取钥匙来开门,然后端来一盆清水和一碗稀粥送进牢房去。马谡挣扎着爬起来,先咕咚咕咚喝了半盆清水,一阵冰凉入肚,似乎热气被暂时压制住了。他又捧起了稀粥,刚喝了去几口,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哇”的一声张口呕吐出来,稀粥混杂着胃液濡湿了一大片草垫。

马谡是公审期间的重要犯人,干系重大。听说他突然得了重病,典狱长不敢怠慢,立刻从家中温暖的被子里爬起来,赶到了天字牢房,同时到达的还有一名临时召来的医者。

到达监狱后,典狱长趴在门口仔细地观察了半天,认为这不像是装病,这才让叫人将牢房门打开。接着几名守卫先冲进屋子里守在一边,然后才叫那名医者走近马谡。

医者先为马谡把了脉,查看了一下他的舌苔颜色,随后叫守卫将马谡扶起来,把上衣脱掉,让他赤裸上身。当他的衣服被脱掉之后,在场的人一下子注意到,马谡的上半身满布着暗红色小丘斑,胸前与腹部相对少些,四肢却很多,这些小斑点已经蔓延到了脖子,看样子很快就会冲上面部,那情景看起来十分令人骇异。

医者一看,一时间大惊失色,“腾”地站起身来,挥舞双手大声叫牢房里的人都退出屋子去。守卫们见到医者的神态异常,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个个惊慌地跑出门去,医者最后一个离开牢房。

“病人情况怎么样?”

在门外守候很久的典狱长急切地问道,医者擦了擦汗,结结巴巴地回答:“大人,适才小的替此人把脉,所得竟是一麻促脉。脉如麻子之纷乱,细微至甚,主卫枯营血独涩,属危重之候。此人苔燥黄剥脱,面色无华,四肢枯槁,更兼身受牢狱之苦,饮食不调,刑具加身………”

“究竟是什么病?”典狱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喝道。

“是虏疮……”

牢房内外一瞬间被冻结。典狱长和守卫们下意识地都后退了几步,仿佛对这个名字无比畏惧。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虏疮”是一种几天内可以毁灭一个村庄的可怕疾病,很少有人能在它的侵袭下幸存。两百多年前,大汉伏波将军马援和他的士卒们就是在征讨武陵蛮的时候染上此病而死,从此这种病就流传到了中原,成了所有汉朝人的噩梦。

而现在“虏疮”就出现在与他们一墙之隔的马谡身上。

典狱长的脸色都变了,他咽了咽唾沫,勉强问道:“那……那怎么办?可以治好吗?”

“恕我直言,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千万别让‘虏疮’演变成大疫,否则整个汉中就完了。”

“那这个病人……”

“以我个人的看法,越早烧掉越好。”

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烧得有些昏迷的马谡对这句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诸葛丞相接到监狱的报告后,皱起了眉头。“虏疮”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去年蜀汉讨伐南部叛乱,这种病也曾经在军中暴发过,几乎致使全军覆没。丞相没想到,它会忽然出现在汉中,得病的人还是一名即将要被公审的死刑犯——更具讽刺意味的是,这名死囚还曾经是南征战役中的功臣。

“文伟啊,你觉得该如此处置为好?”丞相看着文书上“马谡”的名字,向站在一旁的费祎问道。

费祎稍微思索了一下,回答说:“以幼常……哦,不,以马谡现在的情况,恐怕已经不适合再做公审了……万一因此引起疫病,可就难以处置了。”

丞相点了点头,说实话,他从内心深处也并不希望公开审判马谡,那不仅意味着死刑,还意味着不名誉的耻辱。他已经决定放弃马谡,但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歉疚感萦绕在心头——马谡毕竟是他多年的亲信,他曾经委以重任,也曾经无比信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