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 1592(下) 第十章 东亚第一骗局(下)(第6/8页)

群臣对石星意见汹涌,首辅落井下石,而皇帝的态度更加坚决。

万历皇帝对石星的不满到了极点。办事不力,这是能力问题;撒谎撩屁,这就是人品问题了。皇帝不恨无能,不恨贪渎,最恨的是不忠。本来在开战之初,石星与万历配合的十分默契,第一次援朝时也办得尽心竭力,怎么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叛变革命了呢?

恰好这时候南原战败的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动。于是万历痛恨交加,给石星罪加一等,说他“谄贼酿患,欺君误国。”直接下狱论死,家人发配到广西柳州卫所。那会儿广西还是遍地土司的蛮荒之所,移居过去对孤儿寡母来说是九死一生。

石星枯坐在京城的监狱里,自己四十余年的宦海生涯居然就这么结束。当年他在北京的旮旯里翻出沈惟敬的时候,可没想到这老东西会惹出如此之大的麻烦。石星是个读书人,不希望被押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砍掉脑袋。他决定体面地结束自己的一生,开始绝食——他这次成功了。

数年前还风光不可一世的兵部尚书,就这么活活饿死在了监狱之中。

很多人对石星在战争前后大相径庭的表现而惊讶,一个力排众议坚决开战的抗日名臣,为何会沦落成一个一味屈意媚日的主和派呢?

他们既高估了石星,也低估了石星。石星对日开战不是出于高尚的民族觉悟,对日和谈也不是出于天生的汉奸贱骨头,他这一切所作所为看似矛盾,实际都是有一个动机一而贯之——好官我自为之。

石星年轻时候以直言而著名,经过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磨砺,棱角已被磨去,他变成大明朝众多碌碌官僚中的一员。这些官僚最显著的特点,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最好什么风险都不出,一直到告老乞归,衣锦还乡。

六大部委之中,要属兵部尚书最难做。兵部负责的是打仗,只要一打仗,就一定会存在风险。当初石星被委任为兵部尚书,打心眼里不愿意干,好几次请辞都没被批准。如何规避风险,成了石星在任上的主要课题。

初期石星对日力主开战,不是出自自己的判断,而是因为万历皇帝力主开战——紧跟皇帝的决策当然是最安全。当时的石星,其实没把日本当成多大的麻烦,不然也不会漫不经心地找一个市井无赖沈惟敬去负责和谈。在他的想象里,这不过是一次中等规模的军事行动,只消明军入朝打上几场胜仗,记下几笔功勋,就足够了。

可是日军的顽强远远超出了石星的预计。宋应昌、李如松在朝鲜战场表现不错,可每一场仗都打得危机四伏。作为兵部最高决策者,石星深知其中凶险,他不想冒着崩盘的危险继续打下去,胜了固然好,若是败了,他难辞其咎,风险太大。

惩于这种保守心态,和谈成了他必然的、也是必须的选择。所以他的一切矛盾行为——对宋应昌态度的变化,对南军态度的变化,对沈惟敬态度的变化等等——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风险规避。因此即使沈惟敬的谎言漏洞百出,石星也不愿意或不敢去多想,只得这么一条道儿陪着沈惟敬走到了黑……

石星不是个坏人,甚至不是无能之人,作为萧规曹随的守成之臣他表现得很出色。如果生逢盛世,石星也许可以安稳地做完兵部尚书,甚至进一步入阁。他落得这么一个结局,除了要归咎于性格上的弱点以外,大概也只能说是生不逢时吧。

现在石星死了,杨方亨、李宗诚等人受了惩处,孙矿、谢用梓、徐一贯等相关人员也各有处理。而这起“封贡”闹剧的始作俑者沈惟敬呢?

早在万历把石星革职的同时,他重新调整了人事布局,由萧大亨暂时代理兵部事务,兵部左侍郎郉玠接替孙矿担当经略一职,辽东布政使杨鎬担任经略朝鲜事务,与李如松起名的回族名将麻贵担任御倭总兵官,各地调集人马,准备二次援朝。

而邢玠走马上任的第一件工作,便是捉拿沈惟敬。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沈惟敬一直呆在釜山附近,有点风吹草动,便能立刻逃入倭营中。一旦让他投靠了日本人,朝廷最后一点脸面可就挂不住了。当时明军在朝鲜兵力不多,只有驻守南原的辽东军杨元和驻守忠州的南兵吴惟忠,其中杨元和沈惟敬比较接近你。郉玠为免打草惊蛇,叮嘱杨元要秘密逮捕之。

杨元接了任务,表面上若无其事,暗地里开始暗暗跟踪沈惟敬的行止。他发现沈惟敬带着一个三百多人的小营,只在宜宁、庆州附近活动。

杨元决定先解除他的武装,假借驻军将领的名义,偷偷以移营、换防为借口,把他身边的人更换一空。其实沈惟敬在军中毫无根基,杨元这么做只是为了预防万一。捉拿沈惟敬是头等大事,不能有一丝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