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 1592(下) 第十章 东亚第一骗局(下)(第5/8页)

杨方亨一听急了,这是欺君之罪啊!再说了,按照规矩,册封完以后,秀吉应该要有一封谢表给万历,谢表哪儿弄去?

沈惟敬一拍胸脯:“我在这儿等着他们送过来,你先回去就是。”

杨方亨未必不明白沈惟敬在说瞎话,可他心里也明白,这次回北京如果说出实情,一顿板子是免不了的。人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话,于是杨方亨同意了沈惟敬的计划。

杨方亨先修书一封给北京,说金印、冕服什么的已经被日方接受,谢表稍后附上云云,然后留沈惟敬一个人在庆州,自己先回国了。

杨方亨不知道沈惟敬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实话;他更不知道,沈惟敬曾经伪造过《关白降表》去欺骗朝廷。

连《关白降表》都敢伪造,再伪造一份《日本国王谢表》,算得了什么?

沈惟敬很快弄好了谢表,派人送归北京。自己却仍旧不肯回国,反而每天往返于釜山与宜宁之间。他打的旗号是与倭人联络沟通,其实是已经做好了流亡的准备。这事若是蒙混过去,还则罢了;若是蒙混不过去,他就拔腿投了日本人,当个正牌汉奸。

万历皇帝在北京先看到了杨方亨的报告,却没看到谢表,已经起了疑心;既而收到朝鲜方面的黄慎报告,更是疑窦大起。

恰好这时候沈惟敬伪造的谢表送到,诸臣一传阅,被一个小小的兵科给事中徐成楚看出了破绽。徐成楚指出,这谢表里又没有年月日,又没有丰臣秀吉的画押签注,粗制滥造,殊为可疑。万历看到言官的上书,叫来石星与杨方亨质问,两个人不明就里,只得辩解说日本粗鄙不堪尚未开化写的东西不符合中华体例云云。

又过了几天,万历中止了调查。

因为辽东军区传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在万历二十五的正月十四日,加藤清正带着两百条船气势汹汹地登陆机张,对朝鲜军控制的梁山一线发起了攻击。

战争,再度爆发!

日本人都打过来了,那么这份谢表的真伪也就不必研究了。

堂堂大明帝国几百个精英官僚,居然被几个宵小之辈欺骗了四年多!那些汗牛充栋的“封贡”大讨论,只是毫无意义的闹剧;册封使臣的行动,更是沦为一场笑话。自从土木堡之来,大明帝国还从来没如此颜面尽丧过。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万历和诸多臣僚都怒极发狂,各路弹劾奏章如滔天巨浪朝着石星、杨方亨和沈惟敬扑来。其中骂的最具代表性的,是工部都水司郎中岳元声,他把矛头直指石星,总结出石星的三辱四耻五难七事:

哪三辱?祖承训在平壤全军覆没;李如松碧蹄馆丧师退兵;宋应昌密谋受和。

哪四耻?内藤如安到北京过阙不下马;石星卑辞厚赠;沈惟敬主盟赴约;李宗城夤夜逃走。

哪五难?石星偷偷派人给秀吉置办了一套蟒衣金币;沈惟敬带了三百匹马过海去讨好倭寇;杨方亨捏造军情;刘綎的驻朝部队被裁撤;诸龙光被杀,南兵被杀,凶手王保却继续高官厚爵。

哪七事?不用赘叙了,就是秀吉的秀七条。

这些罪状里有些是石星的责任,有些不是,不过谁也不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你是兵部尚书,出了这么大娄子,不怪你怪谁?

石星面对汹汹的弹劾浪潮,想死的心都有,干脆自请亲自赶赴日本去阻止开战——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说明石星已经是方寸大乱了——万历皇帝理所当然地驳回了这个请求,因为马上会有一个大活动,他身为主角不能出席。

万历二十五年三月,万历皇帝命令刑部尚书萧大亨会聚九卿科道诸官,搞一个大会审,彻底查查是怎么回事。

这次会审大概是有明以来审得最认真最仔细的一次。刑部把这些年来所有的往来文书和都翻腾出来,一封一封地对质,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抠,一个人接一个人地提审。小西行长和沈惟敬的计划本来就是漏洞百出,经不起认真推敲,经过这么仔细地彻查,他们前后欺上瞒下的种种劣迹终于真相大白。

会审的结果是:杨方亨革职,永不叙用;石星推荐的辽东经略孙矿革职,回职听勘。

至于石星,他级别太高,萧大亨不敢自做主张,批了一个革职候旨,请皇上定夺。不过萧大亨有心替同僚说些好话,在上奏里认为石星只是轻听误国。可是到了首辅赵志皋那里,味道就变了。

石星的议和活动都是在赵志皋支持下搞起来的,如果要追究责任,赵志皋也脱不了干系。许多官员早就看不惯这个老东西,弹劾的时候不忘捎带着骂赵志皋一顿。

赵志皋为了自保,上疏说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全是石星一个人偷偷摸摸搞起来的。石星明知道赵志皋落井下石,可是他不敢随便攀咬。这是官场的潜规则,你自己把责任扛了,妻子家人还能有人罩着;你如果胡乱把别人扯下水,便是个一拍两散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