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版后记(第2/2页)

除了师友的提点已经吸收之外,还有一些意见未作回应或调整,于此并非充耳不闻或视而不见,而是觉得所说于拙著或有误会曲解,或尚在已知的层面之下。有心人当细读原文,体察原意,不必为浅学的指陈所惑,轻信隔膜扭曲的转述,以免将他人强加的错解等同于在下的本旨,包括将所征引的材料视同本人的意见。历史研究,是要通过梳理材料重现史事本相与前人本意,不能也无法增减意思。即使想要增减,也是徒劳无功。而关于史事的记述各不相同,各自的罗生门正是历史的组成部分。恰当的历史叙述,就是在罗生门的错综复杂之中,通过知其所以然逐渐近真并得其头绪。史家的主观能动作用,在于比勘互证,拼合连缀,揭示表象背后的内在联系。事实如此,无法变更,至于赞成与否,另当别论。若是材料不足征便妄加揣度,不能阙疑,就会超越史学的界域。也就是说,正因为如何叙述仍有主观,而史学的本质必须客观求真,所以史家应当尽可能限制约束自己将主观直接加入对史事的叙述之中。所谓以俱舍宗治俱舍学,即在前后左右宗的五花八门中把握学的要领,不能得法,以为征引陈述即为史家的意见,便是将宗混同于学,未免误解太深。至于以谬误纠正解的无知无畏,更是不在话下。

但凡讨论已出著述,至少应在已知之上。否则,斜对面立论,真不知从何说起。例如,庚子勤王,牵连众多,各有盘算,不宜简单分类。历史上的人与事,都是单体,没有相同。历史的中心是人及其活动,无名无姓的历史大都不得已而为之,千人一面的历史则是浅人的近视。即使顾及个别,也要力求接近,以免误会曲解。大凡留名史册的人物,都有过人之处,后来者若自以为是,妄加揣度,强作解人,势必混淆颠倒。至于群体研究,因为缺少个性化的连续资料,不得已而做些分类归纳的整理,图个方便而已。若是视为理所应当,则本末倒置。所以治史必须见异,全同之处即无从下笔。或者不察,对于人事的千差万别视而不见,反而寻求等而下之的归类,不但舍近求远,甚至南辕北辙。诸如此类,虽然可以蒙蔽外行于一时,若自以为得计,则不过自曝其短。

平生治学,已经数变。学无止境,只要不自满自得,总有提升进步的空间。不自满就要有所变化,求变并非花样翻新,而是学问精进,不能只是改换题目,于同一水平线上不断重复。根本巩固,则万变不离其宗,不必随波逐流,可以更上层楼。其中乐趣,怡然自得之余,亦可留有以待前贤及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