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西南有条河(第3/7页)

一位重伤後被俘的老人说:军人怎麽的都行,就是不能当俘虏。

当俘虏就不是人,连国民党兵都不如了。国民党兵抓过来当“解放战士”,你回来就不好“解放”了,到“文化大革命”那会儿就更难“解放”了,可战争能没有俘虏吗?而当了俘虏,回来还照样干,那仗还怎麽打呢?这是没法子的事。就是要叫你生不得,死不得,人不人,鬼不鬼。

先拷打肉体,後拷打灵魂。

拷打一个人,也让大家放明白些。

没有比被俘者的命运再悲惨的了。

没有比这种政策再残忍的了。

因为战争就是残忍的。

流血的政治是不容忍吝啬鲜血的行为的。

被俘和失踪的5万多人中,坚贞不屈者,无疑是更高层次上的英雄。

逃亡和清洗的15万人。被清洗者中那些错杀的呢?他们有墓吗?

墓前有碑吗?那碑文应该怎麽写?

血火之中,4纵在塔山畏缩不前的,只有36团4连副连长史可辉一个人,听说要进关了,也是六昼夜,一个11师就逃亡200人。胜利之师而大规模逃亡,究其原因,仅仅是因为农民意识,舍不得离开家乡和黑土地吗?

黑土地甚麽都知道。

那座碑

一一他们也有姓名之三

“在三年的解放战争中,歼灭了敌人一百零六万馀人”,其中“俘虏了敌人六十四万九千六百卅人”。

就是说,有40多万国民党官兵,或残废,或失踪,或抛尸黑土地。

都没有碑。

凡尔登

东进兵团在塔山抛尸7千多具,塔山镇一些老人说:那仗打的呀,村西南黄乎乎没别的,血清糊落的全是“死倒”,饮马河都填平了。国民党埋了些,国民党走了政府又号召去埋。哪有那些人手呀。第二年不用号召,庄稼人没开化就下地了,这沟边拖一个,那坑里埋一个。天暖了,不清整了怎麽种地呀?都说狗吃人,猪也吃,吃红眼了。那也吃不了,那狗和猪才叫肥呢。有人打那就不吃猪肉了。

锦州不愁人手,也忙火半个多月,耿福恩老人说:国民党的好办,扔到车上,几十个人一车,拉到城外去埋。不用现挖坑,有得是工事,挺方便。那些日子,出出进进的马车、汽车,全是干这个的。开头挺害怕,後来就没甚麽了。这些年锦州越扩越大,没少挖出来。前些日子,石英破璃厂扩建地基,挖出骨头白花花的。知道是打锦州留下的,不知道是谁的。我说是国民党的。

吕效荣老人说:文家台消灭新5军後,团里让我带8连去打扫战场。主要就是清理敌人尸体。一点味儿也没有,死了就冻了,硬梆梆的。50个人一垛,横竖垛著,一垛垛地垛在村外没膝深的雪地里。干了四天。临走让老百姓去沈阳捎个信,国民党来车拉走了。

打起来你死我活的,都红眼了。这功夫看那一堆堆像送到地里的粪堆样的死人,一个个缺胳膊少腿、毗牙咧嘴,心里也不大是滋味儿1946年4月28日,箫华在一封关于送还敌人尸体、开展政治攻势的电报”中,说:

送回死尸,尚未统计,各旅团分别进行,在棺上贴挽联祭文宣传品每日迭七八人,各方都去送,并带有吹鼓手,顽军哨兵说:又来了,又来了,军官禁止士兵出来看,收到死尸、伤兵后,25D(“D”即师——笔者)回信挺容气,14D则骂,近发现被扣抬送之民众70十(“十”似为“多”之意——笔者),送死尸和伤者影响很大,据说有全连放下饭碗流浪者。

一具尸体,一个悲剧。

一个人的悲剧,一个家庭的悲剧。

也是一个民族的悲剧。

“配水他是第二个凡尔登!”

塔山是凡尔登。

锦州是凡尔登。

黑山是凡尔登。

四平是凡尔登。

文家台是凡尔登,秀水河子是凡尔登。

大战,小战,战场无处不是凡尔登。

当然是中国式的凡尔登。当欧洲人驾著坦克、装甲车和飞机,把成百上千吨钢铁倾泻在战场上之後,黑土地上是一批又一批血肉之躯的“敢死队”。

战争就是绞肉机!

勇敢,顽强,视死如归,被认为是雄伟高尚的美德,而且自古就与战争联结著。为反抗暴政,为民族解放,挺身恶斗,勇往直前,那确是崇高的美德,是男子汉顶天立地的事业。

可在这场战争中算甚麽呢?

当他们被督战队的枪口逼著往上冲时,那不过是一群武装的囚徒而已。

他们的敌人,本来是那些发动这场内战的人,是那些吞噬人民血汗的贪官污吏。

要麽杀人,要麽被杀,别无选择。活路只有一条,就是冲上去。

冲不上去被敌人杀,退下来被自己人杀——在这个世界上,他们还有自己人吗?

只有远在故乡的父母、妻子和儿女,在日夜牵挂著他们。为他们祝福,为他们祈祷,望眼欲穿盼归去。